崔堯臣待脊軒走後,心內五感雜陳,腦海中反複回蕩著“縱意所如,暮靄歸心”八個字。他轉身就要給脊臨塵寫信,可提筆半晌,卻不知寫什麼。
良久,崔堯臣一聲歎息,他也為自己的慎重訝然,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提筆忘言的忐忑感了,原來是好勝心和虛榮心在作祟,他單從脊父教脊軒的隻言片語就揣度出脊父是書法的大家,甚至隱隱有境界高於自己的感覺。而他身為紫微域聖手,落筆寫這封信,一來探其虛實,二來要讓脊臨塵瞧見自己的出手不凡。
人還未照麵,心頭的暗戰已經打起來了。
崔堯臣晃晃腦袋,驅走雜念,凝神寫道:
臨塵兄謹啟:
今日在學院見龍子脊軒,天資聰穎,乖巧伶俐。堯臣頗為喜愛,故冒昧收徒,卻不知臨塵兄大隱於俗世。未及通報,萬望海涵!臨塵兄盡管放心,在下對令郎隻做提點,不加束縛。
堯臣不勝愧赧,從令郎脊軒處錄得《書雲縹緲錄》後篇三十六字,得罪之處,望乞見諒!
堯臣行走大域多年,略有微名,被人謬讚一句“聖手”。卻坐井觀天,不知有兄台這樣人物,今日從令郎口中得聆上悟,感慨實多。雖未見先生親筆,想來定勝堯臣十倍。
堯臣離院,將前來請教。臨穎不盡,翹企示複。
--------崔堯臣手書
書信由學院地格府發出,數日之後,即得回信,書雲:
聖手先生:
鄉野匹夫,不足坐而論道,我兒得拜聖手為師,實乃其幸。
《縹緲錄》雲雲,不足掛齒,聖手過謙,臨塵慚愧。若聖手屈尊來訪,臨塵將置酒掃街,虛位以待……
崔堯臣眼前一亮,首先,他被書信中字吸引住了,腦海中瞬間迸出“履之如綿,萬鈞可支”的形容。這字初看似輕飄飄沒有著落,再看則有萬鈞之勢,那涵蓋一時的氣象,不知從何而來。他似乎已經看到寫信之人不疾不徐,信手而成。
再看文辭,少有虛詞,殊無出彩之處,卻恰恰合了“不卑不亢”四個字。
崔堯臣心中又沉了沉。書聖在紫微域書法界是未冕之尊,相當於半個皇帝。凡書法者均以得覽聖手筆跡為榮。自他坐穩聖手位後,別人給他的回信,要麼極盡謙卑,要麼文辭綺麗,可謂字斟句酌,斷無寥寥數十字的先例。但他眼瞅這溢出紙外飄逸之氣,並未覺得被冒犯,一時無言……
徐子騫這些天的情緒有些陰晴不定,問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知道他除了上課,成天在幹什麼。
脊軒沒事就往文淵閣鑽,埋頭尋那《九華天啟錄》,可是繞遍了天啟軒,連這本書的影子也沒找到。他已隱隱生出頹然廢止的念頭,可一想到天啟時夢裏的秦夢瑞,一想到消失的風聲碑,心頭就陣痛。
整個學院還未從聖手收徒的餘音中緩過來,這樣的事怎麼都得繞梁三日。
如今脊軒走到哪裏,都會聽到人們地竊竊私語,多是好奇,也有詫異,當然也有不屑
脊軒茫然感覺自己被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所以埋頭文淵閣也不失為一種躲避目光的良策。
林燭照和耿迪倒是很開心,反複叮囑脊軒好好跟著聖手學習,學好了教他們。
林燭照開心的另一大原因,是禦貓終於“迷途知返”,回到了她身邊。說起這事,還要算上皓雪梟的功勞。
自它從脊臨塵處回來後,每日醒的異常早,醒來後撲楞著翅膀激動地繞著睡眼惺忪的嘟嘟飛來飛去,而半夜溜進脊軒被窩的禦貓,它作為一隻敏捷的貓,每每卻被皓雪梟的拍翅聲吵得炸毛,總在蓄勢想要一舉躥起來將其拍下,可這樣的嚐試終究無果,於是禦貓垂著腦袋打著呼嚕泱泱而歸,回到了林燭照的懷抱。
皓雪梟無疑是梟中的另類,以前,它是一隻醒時亢奮得不願睡去,睡後懶惰得不願醒來的瘋鳥,而“時過境遷”,這隻瘋鳥依舊瘋,隻不過“懶”字從它身上消失地無影無蹤。
脊軒總是伏在一個角落觀察皓雪梟,想瞧瞧它到底哪裏不對勁,而觀察的結果卻讓他摸不著頭腦。
皓雪梟飛一會,就會悄然落在小獸嘟嘟的身側,睜著琥珀大眼好奇的打量它。有脊軒在時,嘟嘟會倒頭側睡在他腿上,而皓雪梟則會偏著腦袋瞧很久,毫無倦意。盡管嘟嘟懶得搭理它,它卻還是毫不氣餒。
脊軒說不出這是不是好的變化,也許皓雪梟在好奇嘟嘟為何和自己一樣毛絨絨,也許在奇怪嘟嘟為何沒有翅膀依舊可以飛,天知道!又或者說,這隻傻梟該不會把小獸當作自己的同類了吧,這樣一想,忽覺大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