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頭很老了,她坐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睡著,太陽照著她。她的兒子忘了給她送飯,或許是故意忘掉的。她的女兒就在她身邊,她曾經的女兒。二丫頭身邊壘了不少石塊,石頭縫裏泥水黏連,她的女兒就混在泥水裏。
二丫頭從很小的時候就長在村裏。她的爹娘可能是死了,也可能被人賣了,二丫頭早記不清了。二丫頭的丈夫娶不上婆娘,所以撿回了二丫頭。至於是撿回來的,還是搶回來的,二丫頭也記不清了。她記得最清楚的是她的公爹,總在她幹活的時候眯著眼摸她,摸她的胸脯和屁股。村裏人說那是在看她能不能生養好一個兒子,二丫頭信了。她的丈夫並不阻止公爹,隻悶悶的看著,然後晚上把二丫頭暴打一頓。
二丫頭碰見過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二丫頭不知道那女人是怎麼來的。村子大擺宴席,二丫頭覺得那桌上有好多見都沒見過的吃食,但二丫頭上不了桌。她陪著新娘子,那新娘子被扒光了衣裳,捆著手腳,滿眼絕望的躺在地上。二丫頭不忍心,扯了被子蓋住那女人,然後那女人問她,“能不能救救我?”
救?怎麼用得上“救”這種字眼?
“你放心,這是俺們村裏頂頂好的人家,你在這才享福啊。”
二丫頭的丈夫一整晚都沒回來,二丫頭插上門,聽到門響了一聲,然後她的公爹在門外大聲咳嗽。她的婆母被驚醒了,把公爹揪回房裏,一邊走一邊叱罵“狐媚子”。第二天二丫頭的丈夫回來了,滿麵紅光。二丫頭在廚房裏聽見丈夫吹牛,說“真是神仙來了也不換”。二丫頭再沒見過那女人,那漂亮的女人像是山裏生的精怪,一夜就消失不見了。
二丫頭生了一個女兒,被摔了一下,沒死。婆母罵著晦氣,取了賤妹兩個字。賤妹活得並不容易,她總被隨意的落在地上,摔進坑裏,但她還是活了。二丫頭的丈夫在出山尋花問柳的時候,被征兵抓走,直到二丫頭老了也沒回來。丈夫杳無音信的時候,二丫頭生下了一個兒子。婆母每日破口大罵“勾引人的騷貨”,但對那個小小的嬰孩仍是愛不釋手的。
賤妹也日複一日的活著,僅僅是活著。賤妹私下裏和二丫頭說過悄悄話,她說她想出去,二丫頭覺得賤妹瘋了。她給賤妹找了一戶人家,沒娶過老婆,年紀大但懂得疼人,重要的是沒孩子,絕不可能嫌棄瘋了的賤妹。賤妹在決定離開的前一天被帶走,眼裏是不可置信的,她驚詫絕望的看著二丫頭。二丫頭隻是站著,站在院門口,看著賤妹被拉走。
“我是為你好啊。”二丫頭喃喃。
二丫頭的公婆先後去世,她的兒子漸漸長大,她再沒見過賤妹。不,見過一麵,二丫頭上山采野菜,看見了渾身赤裸的賤妹,平靜的躺在地上,像小時候一樣。二丫頭匆忙離開,甚至不知道賤妹是死是活。
現在的二丫頭很老了,她坐在用石頭堆裏,昏昏沉沉的睡著。太陽照不到她,石頭完全堆起來,一絲縫隙都沒有留。
石堆靜靜立著,遠看像是座荒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