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涼席上昏昏欲睡,若不是母親柔軟的右胳膊做著枕頭,以及用她有力的左臂,帶動手上的蒲扇不停的送來陣陣微風。在這炎炎夏日的夜晚,要想讓人感到有困意是很困難的。如果要到房子裏睡,更是天方夜譚,這可是剛剛邁入21世紀的魯西南鄉村。每到夏季最炎熱的三伏天,黑夜降臨時,我們都會舉家搬遷到院子裏睡覺。現在想來特別奇怪,那時候院子裏是沒有蚊子的,當然用不到蚊香、蚊香液、氯氰菊酯等等這些殺蟲劑,所以是蚊子帶來了殺蟲劑,還是殺蟲劑帶來的蚊子,作為普通人,是幾乎沒有權利考證,但是我認為它們是同時出現的,相互消滅又彼此依存。父親會用笤帚掃幹淨一片較平整的空地,母親則把青棕色的草席鋪在掃好的地上,姐姐拿來枕頭和床單,我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用最舒服的姿勢(枕著母親的臂彎)躺在上麵,看著那時一塵不染的蔚藍色天空。
“好多星星啊!今天晚上我要數一數,天上到底有多少顆星星!”我興奮的自言自語
“數不清的”父親坐在涼席的一角輕聲的說,說罷又為我的年少無知發愁似的,長長吸了一口被食指和中指夾緊的荷花牌“香煙”,過了好久這股煙才從他的鼻子裏衝出來。他的鼻子有點像鷹鉤鼻,鼻頭尖尖的,但是鼻翼比鷹鉤鼻要寬,鼻毛被他一股股的焦煙熏的幾乎要伸到上嘴唇了。
“1、2、3…他們就在天上,我肯定能數出來!”我堅定的說,
我對自己數數的能力十分自信,天真的認為隻要是在眼前的,就可以數清楚。如此自信也是有原因的,前些天我去鄰居家玩,剛好有幸碰到他家親戚的小孩,她是個有名的學習高手,我們在同一所小學,她比我高一個年級,常聽鄰居誇她上學厲害,考雙百已是家常便飯。在鄰居小叔的教唆下,我們展開了一場數數大賽。規則簡單直接,從1開始數,看誰數的數多誰就勝出。最後我們以平局收場,因為數到1000+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除了白費口舌以外,這場比賽意義不大。其實,我非常同意平局收場,我覺得平局就是我贏,因為我比她低一年級,如果我們同級,我肯定會比她厲害!當然對此我隻是竊喜,沒有拿出來炫耀,“炫耀會招人嫉妒”是我早就明白的道理,並且我覺得,倘若我想要通過炫耀從別人身上獲得優越感,就不能再埋怨別人會產生嫉妒心了。
“21、22…23,為什麼中間有道南北走向的白色?”我問母親
“那是天河”姐姐搶答
“是的,天河!”母親神秘的說道
“天上還有河?水為什麼不會淌下來”我驚訝的問
“當然了!哪裏都應該有河,就是沒有河,也要挖一條出來,就像我們這的白條河,有一段就是我和你爸年輕的時候挖的,那時候可沒有什麼挖掘機,要挖河,可都是人工,按大隊分挖河的任務,大隊再按一家幾口子能幹活的人分成幾段,一人一個鐵鍬,吃完飯就去挖河掙工分。有了河才能澆地呀,莊稼才不會被旱死,人就不用怕會餓肚子了,那時候老人都這樣告誡我們,所有人都埋頭挖河,好像也不會覺得累”母親說到。不過自從家裏有了風扇之後,就幾乎沒有被夏天悶熱的房間趕出去睡覺,後來房子上又被掛上了空調,以至於白天也要和房間膩歪在一塊了。大概也就是從有了風扇和空調開始,我就沒見過天河了,想到天上的莊稼可能被旱死,也常常會在夜裏擔憂。開始我以為是我近視眼的問題,看不清甚至看不到遠處的東西,可是即使我戴上眼鏡去找,也沒能找到南北流向的天河,東西流向的也沒有,直到今天也沒有人拿鐵鍬去挖一條天河出來。
我以為母親剛才用那神秘的語氣,會帶來精彩的神話故事,結果又是她小時候餓肚子的驚怖往事。20世紀60年代,父母趕上了饑荒年代的末班車,那是50年代三年大旱和砸鍋煉鋼的後遺症,當時就是因為沒有河,餓死了很多人。饑餓的人們會啃榆樹皮、吃牛皮帶、甚至大頭鞋充饑。據說在我姥娘莊西南角,有一個大土堆,周圍村莊很多餓死的小孩和營養不良的死胎都會被丟到那裏去,慢慢的那裏就成了野狗的聖地,他們結群在那裏安營紮寨,個個膘肥肉厚。不久有個瘦弱的老頭,等天蒙蒙黑的時候,去幫兒子家丟他那餓死的孫子時,被這幫恢複野性的狗群捕殺。老頭的老伴看他徹夜未歸,還以為他由於傷心,不舍得回來,找到兒子去那裏尋找,結果找到時,已是內髒被掏空的殘骸,肋骨還正被三四隻野狗幼仔嘬食,藍色的棉布汗衫碎片,散落一地,雙手還緊緊攥著些牛筋草,鋥亮的鐵鍬落在不遠處的小土坑旁邊,上麵布滿了血跡,粘著棕色的狗毛,土坑也已經被野狗扒開,四周都是野狗的爪印,地上還躺著一具野狗的屍體,一層棕色的絨毛,應該是到了褪毛期,風一吹就散掉了……老婦看到這一幕,瞬間癱軟在地上不省人事,兒子抓緊背起母親,發出悶悶的抽泣聲,左右搖擺著狂奔回家。之後,叫上村裏的二十多個年輕人,帶上幾把獵槍、拆下鍘草的鍘刀、鐵鍬、鋤頭種地用的家夥事也成了趁手的武器,去討伐野狗群,以報殺父之仇,食子之痛!十幾隻成年野狗和二十多隻幼犬被盡數剿滅,二十多人一人一隻,大小按功勞分配,受害人自然分得了最肥最大的那隻以作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