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季明鬆躺在床上,又想起下午,阮陽那句話。

“子債父償,怎麼罰都可以。要不,要不你打我吧……”

自從他和阮陽在一起後,男孩總是對他千依百順,看著蜜裏調油,其實很不正常。

季明鬆沒有談過戀愛,但他不是傻子,正常的戀愛關係,絕不應該是毫無底線的遷就和忍耐。

阮陽雖然同意了與他戀愛,但心裏還是自卑的,這種自卑,不隻是金錢和地位差距所帶來的。

更多的,是那阮大貴多年虐待,在阮陽心裏中下的隱傷。

阮陽那麼平靜的說出“你打我吧”,讓季明鬆心驚不已。

顯然,在阮陽心裏,“受罰”等於“挨打”,而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承受來自愛人的傷害。

哪怕愛人,本該是他安全又溫暖的避風港。

季明鬆翻了個身,在床上躺了一會,坐了起來,一手掀起黑色絲被,下了床。

季明鬆推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秋末夜風寒涼,迎麵吹來,頭腦一清。

季明鬆站了良久。

直到淺色的朝陽從霧江盡頭升起,江麵蒸騰著白茫茫的晨霧,水汽浸得絲綢睡衣發重,季明鬆輕輕歎了一口氣。

*

第二天正是小雪節氣,果然降了小雪。

下午有一場慈善畫展,季明鬆帶著阮陽去逛逛。阮陽不懂畫,聽季明鬆一幅幅給他分析。

畫展結尾,是一場拍賣會,季明鬆和阮陽坐在一處包間裏,視野極好,包間裏還有屏幕,可以清晰的看到展品。

拍賣開始前,季明鬆就把競拍的小裝置,放進阮陽手中。

“你喜歡哪幅,就按這個紅色的按鈕,一直按,按到沒人頂價為止。隻拍賣所得會用作慈善,你花得錢越多,我們能幫助的人就越多,所以不用考慮價格,隻看你喜歡,要是每幅畫都喜歡,全拍下來也可以。”

他握著阮陽的手,示範了一下:“這樣,看明白了嗎?”

阮陽點點頭,不過他也知道,季明鬆雖是出自真心,但更多的,隻是怕他不好意思、不敢花錢而已。

但阮陽心裏也有打算,季明鬆家裏一草一木,都是頂級設計師精心安排的,買了許多風格迥異的畫回去,也沒有地方掛,還是要認真挑選。

直到拍賣尾聲,阮陽隻拍了一幅向日葵花海的油畫。

季明鬆:“喜歡向日葵?”

阮陽有些恍惚,腦海深處的畫麵一閃而過:“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樣一叢金燦燦的花。”

季明鬆卻想起,那座行蹤縹緲的玉虛觀,內外都種滿了黃燦燦的金絲雀月季,雲觀主的廳堂裏,也掛著一幅金燦燦的畫。

季明鬆不願阮陽沾上這些神神鬼鬼,便很快岔開話題,他們聊了幾句,有服務人員進來,季明鬆吩咐他們,把畫直接送到常青公館。

等人都出去了,阮陽問:“不掛在家裏嗎?是我選的這幅畫太醜了嗎?”

季明鬆一笑,拉著忐忑的男孩站起來,取過米白色的羊絨鬥篷,幫男孩套上:“怎麼會呢?我覺得這幅畫好極了。隻是你不覺得,這種自然風景,與老宅的環境更相稱嗎?”

阮陽乖乖配合男人,手從鬥篷側翼伸出來:“老宅的環境確實很好,空氣也比市區清新。嗯,不如我們把這幅畫,送給張姥姥吧?”

季明鬆低頭,把尾端綴了毛球的拉繩,從鬥篷裏抽出來,毛球彈了一下,軟噗噗撞在阮陽臉上,癢癢的。

季明鬆低頭親了阮陽臉側一口,溫聲說:“聽你的。”

*

阮陽跟著季明鬆出了門,男人牽著他,沒有上車,反而沿著方形磚石鋪就的街道漫步。

天上飄著小雪,落在季明鬆純黑色的羊絨大衣上,很快化作水霧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