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闖入窄巷,帶來滿山林葉振聲,吹漲封宇的白襯衫,他的腰身是相當好看的,那一頭酒紅色的頭發更是襯得皮膚雪一樣的白,他的鼻尖結著細細密密的汗,明亮如清溪般的眼睛望著哲雅露出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哲雅沒有理他,默默轉過頭。
下午四點半,天空染上晚霞的薄粉,他們米也快送完了,實在偏僻的哲雅也不打算去找了,她要封宇在人家簷下的石墩子上坐著等她,自己去之前路過便看到的小雜貨鋪買了兩瓶冰可樂回來。
瓶蓋擰開的瞬間因為高壓瓶內溶解在液體裏的二氧化碳瞬間逃逸,很好聽的聲音,封宇直接猛猛灌了半瓶,一回頭看見哲雅那一瓶才喝了一口,蹲在旁邊拿筆在表格上鉤劃。
“之前你都是一個人嗎?”封宇有點後知後覺,“一個人送米?”
“嗯,不會送這麼多,我會順便把走訪做了。”哲雅頭也沒抬。
村子裏幾乎沒有年輕人了,都是白發耄耋的老人,或拄著拐杖坐在自家庭院裏、或三三兩兩集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天,他們兩眼空空地望著天空和山巒,萬物的聲息在他們周圍發生卻也被隔絕在靈魂厚厚的繭層之外。
“斯靜說你是浙大的......為什麼你要......”
封宇的話沒有說下去,哲雅抬眼看他,在他的臉上看見了同情,她說:“浙大不能幹這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哲雅笑了笑,說:“因為我爸媽對這份工作很滿意,所以我繼續幹著。”
“那你自己呢?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我喜不喜歡重要嗎?”哲雅反問。
封宇當即要回答她,重要啊,當然重要,一個人如果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那活著有什麼意思,但是哲雅好像已經看穿了他要說什麼,她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了然於心又滿不在乎的笑,封宇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欠我爸媽45萬。”
“什麼意思?”
“之前我在學校坐牢想死想到要立刻執行的時候,半夜爬下床拿筆算我爸媽到底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我之前看過一篇論文數據說在江浙滬地區一個家庭培養一個本科生的平均花費是65萬,但是因為我讀書很好,沒上過補習班,身體一直也比較健康,所以我算出來是45萬。”哲雅仿佛自嘲般地輕輕嗤了一聲說,“我真省錢啊。”
“他們會拿這個說事嗎?”封宇驚異。
“經常,這是我欠他們的,所以我在想等我掙夠了45萬,還給他們,我們今生父母子女一場到此也就為止了,我要去流浪,當一個流浪漢。”
封宇更詫異了,他逐漸意識到這個女孩是真的瘋,瘋得很有意思,他tm要愛上她了,他說:“好浪漫,我也想和你一起。”
哲雅笑了說:”真的嗎?可是你媽媽會哭瞎眼睛的吧?“
封宇避開了這個問題說:“那你媽媽呢?她不會嗎?”
“不會,我已經還盡了。”在聲勢浩大席卷層林的山風裏,哲雅緩緩念起許久許久前在書裏看的那句話,如同念一句古老的讖語,“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
封宇默默看著她,可是理性限度內的瘋狂感覺好得令人上癮,哲雅的瘋勁已經上來了,她興奮地兩眼放光:“可以一起去溫暖的地方,去尼泊爾怎麼樣?尼泊爾那個國家又髒又亂同時還很聖潔,人人看起來都像乞丐,那麼人人都不是乞丐。那麼遠,也許路上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