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還是沒說話,她卻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否決了前一個想法,那種被她壓抑在身體裏的蓬勃生命力爆發出來,她用不可自製的愉悅的聲音說:“不,不去尼泊爾,我們應該一直向南,走到海裏去,去海裏!”
往南走,陸地的盡頭是海洋,大片藍色溫暖的海洋,可以當我們的溫床,也可以當我們的墳場。
此時此刻,就算林斯靜沒有說,封宇也明白了哲雅最根本的想法,她是強風之下壓彎到極限的草莖再多一絲的力氣就要折斷,她是已經布滿裂紋的器皿隻要再輕輕碰一下就會碎落一地。
“你知道我欠斯靜多少錢嗎?”封宇突然說。
“二十五萬嗎?”
封宇搖搖頭笑著說:“大概兩百多萬吧。”
哲雅愣了一下,問道:“你在開玩笑吧......”
封宇依舊笑著,隻是那笑容落寞得可怕,他說:“我沒見過我爸,我媽說他死了,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家就我和我媽,我媽在食堂裏當洗碗工供我上學,我們家很窮。我初二那年我媽得了癌症,是肝癌,不治就會死,我就輟學了,到處打工,也想過賣屁股,可是我遇到了杜蘅,她罵我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把我趕出包廂,讓我去她開的酒吧當服務生,就是‘褲雲’,一個月給我六千。”
哲雅已經聽呆了,封宇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和斯靜一樣是富二代?哈哈,我是在法餐廳兼職的時候遇到的斯靜的,斯靜當時好像得了一個很厲害的獎,和同學在一起慶祝,他認出我了,喊了我的名字。你知道的,他記憶力超群,想從他麵前溜走幾乎是不可能。那天是周三,他問我是不上學了嗎,我就把家裏的情況告訴他了,然後他就說他可以借錢給我,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以前小學裏有人欺負他的時候是我站出來讓他們不要欺負他,然後我就點頭說是是,但其實我已經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了,也許是別人見義勇為也不一定。”
“......”哲雅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盡管她知道比較痛苦最無濟於事,可是這是真正命運層麵的悲劇,與她遭受的精神折磨完全不在同一個量級,能作為回應的隻有沉默。
“斯靜也很可憐,小時候我媽媽帶著我在老城區租老破小住,他和他爺爺奶奶就住在我們旁邊。沒有父母的小孩總是很容易被同齡人欺負的,我和斯靜是那一片被其他人排擠的小孩,所以我們關係特別好。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斯靜的父母為什麼隻把他大哥帶著身邊卻把他扔給爺爺奶奶帶,他的性格就是痛得受不了自己也會一直忍著不掉眼淚,別人笑他就跟著笑,所以那時候他家裏人都沒發現他的病,他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封宇歎了口氣,兩個人坐在彌漫著霞光裏靜靜吹著晚風。
哲雅說:“他是瞎子,你是孤兒,我是瘋子,我們都是可憐蟲......”
“很難不讚同。”
兩個人相視大笑起來,人就是這樣,崩潰到一定地步反而什麼都不在乎了,反而能毫無顧忌地笑起來,也說不清是笑荒誕的現實還是笑自己。
哲雅回去的時候網點的門已經關了,封宇問她要怎麼回去,哲雅指了指那邊停在樹下的小電驢說自己騎車回去。
“要不把你的小電驢塞我後備箱裏,我們去找林斯靜。”
“找他做什麼?”
“我們應該在一起。”封宇的表情很認真,他說,“我們三個應該在一起。”
“神經病。”
“那我走啦,你自己路上小心嗷。”
“嗯,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