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那些更尖銳的話哲雅根本無法說出口,她問了另一個問題:“你在美國讀博,現在你在我麵前,但以後呢?以後你會在哪裏?”
“也許還是會在美國吧,理論數學這一塊還是國外前景明朗。”
他沒有說謊,這也是哲雅一早就想到的,她正想說話,但是林斯靜接著說:“如果你有所顧忌,我們可以結婚,隻要是實行一夫一妻製的國家,重婚罪都是入刑的重罪。”
“我不準備結婚,現在是,以後也是。”
“那怎麼辦呢?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法律約束力,你相信什麼?”
“對,我不相信人類,不相信法律,我從根本上不相信這個社會。”
林斯靜想了想說:“對不起,是我們還不太熟悉彼此,我們根本沒有討論信任的基礎,這樣強行地討論讓我們的精神世界沒有任何緩衝地對撞,隻會帶來痛苦。”
“對。”哲雅是聲音很輕地表達了她的認同。
兩個人就那麼沉默著,麵對麵坐著。
如同感慨,哲雅幾乎是沒頭沒腦地說:“如果肉體隻是寄存思想的封閉箱體,那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否可以看做一場雙盲實驗?”
林斯靜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有一種感覺,你不是來和我談論愛情的,你是來和我談判的。”
“這就是我理解的愛情,狹義來說,它就是兩性的情感博弈,把LGBT群體也納入討論範圍,廣義來說,它是兩個個體之間的情感博弈。”
“如果我放棄博弈呢?”林斯靜的神情很真誠,或者說他整個人都很真誠。
哲雅愣了一下,說:“那你就贏了。”
如果你放棄與我的博弈,給我你的心,讓我直接觸摸到你滑膩溫熱的心壁,讓我真實感受到每一股血液流經你的心血管,讓我完全感知到你的每一次心念電轉,那麼你就贏了。
“或許是我一直以來問的方式錯了,我不應該追問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我應該直接問你,你喜歡我嗎?”
等了很久,哲雅嗯了一聲。
“這是認同我的觀點,還是你對我的回答?”
“兼而有之。”
林斯靜瞬間緊張了起來,捏著刀叉的手不自覺收緊用力,該說什麼呢,繼續重複一遍我喜歡你,然後呢,再問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那不是又回到原地了嗎?他想要一個答案,可是他們都是如此地明白上下嘴皮子一碰,近乎輕浮地從唇齒吐露的應允或拒絕都無濟於事。
“你或許已經明白了,”哲雅近乎自嘲地說,“我需要的不是愛情,我需要錢,因為沒有錢所以我毫無自由和尊嚴可言,我過得很慘,我需要很多很多錢才能滋養我矜貴的理想和靈魂,可是我一出生就是一個窮人,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上我都窮困得令人發指,我的理想和靈魂已經被這個世界剝奪得精光。”
這是一種近乎互文的極度自卑養和極度自傲、極度自我憎惡和極度自我憐惜,它們互相交錯、滲透、補充形成一片迷霧,林斯靜迷失在哲雅這種猶如大霧彌漫的悲傷之中,終於放棄了語言的表達,他靜靜地聽著露出難過的神情。
哲雅想,她這是在精神折磨林斯靜,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把任何人拖入她漆黑一片的精神泥沼,於是她說:“要不然我們今天就到此,我們的關係也保留在此時此刻,剩下的我們之後再......”
“你需要多少錢?”
哲雅愣了一下,林斯靜又問了一遍:“你需要多少錢?”
她不回答,林斯靜便繼續說:“你不問我要,但是我是可以給,我給得出。”
哲雅輕蔑又不屑的一聲嗤笑,隻是這輕蔑與不屑是針對她自己的,她對自己毫不客氣,深切鄙夷,向來如此,她說:“我需要六十五萬,人民幣。”
林斯靜點點頭說:“可以。”
他接得如此自然沒有絲毫猶豫,以至於哲雅沒有反應過來,問:“什麼可以?”
林斯靜說:“我可以給你六十萬。”
哲雅說:“林斯靜,我不是法盲,財稅法是我們的專業選修課。”
“我會給你稅後的六十五萬整。”
這完全超脫了哲雅的預設,她問:“你付出這麼多錢,那你想要什麼?買斷我的人生嗎?”
林斯靜搖了搖頭,他說:“我想買你的文字,請你為我寫一些東西,任何東西都可以,隻要是你寫的。”
“任何東西?你確定?”
“是的。”
哲雅幾乎要笑出眼淚,她說:“要是我在紙上隻寫了一個字呢?”
林斯靜淡淡微笑道:“沒關係,那我也要。”
他不是在開玩笑,哲雅不笑了,她擦幹眼角滲出的生理性的淚漬,看著林斯靜靜靜思索了一會兒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