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情書寫在每次考試都會下發的草稿紙上,那是一種發黃的很薄的再生紙,正麵寫的字會在背麵透出來,他寫得很認真,寫得很長,把平時不會說出口的話全都傾瀉於紙上。蕭安讀宇翔的情書時非常驚訝,原來他有那麼熾烈深沉的感情,如同流淌的岩漿,要把整個人整顆心都燒化了融在裏麵。
“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這是宇翔第一次寫的情書開篇第一句,蕭安一直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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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第一次接吻是聖誕節,一群青春躁動的學生節日裏卻被關在學校裏,他們在走廊盡頭的飲水機旁被同學們圍著起哄,她以為他會很害羞,但她一抬頭卻對上一雙黑漆漆濕漉漉的像小狗一樣的眼睛,他拉著她的手問她可以嗎,她笑著說可以,然後他們在同學們的歡呼和尖叫中碰了碰嘴唇。
老師們也知道他們最好的兩個學生在談戀愛,大部分時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當眾接吻還是太過了。然後兩個人輪番被班主任談話,讓他們分手,起初兩個人都不以為意,於是他們又被年級主任叫去談話,無果,於是他們各自收到警告。
蕭安覺得要不他們妥協一下好了,反正老師們想要的就是妥協,年級裏也有很多情侶被警告後假裝分手的,但是宇翔卻表現的異常頑固,他說自己絕對不會和她分開的,他什麼都不怕。蕭安被他所感染,於是也說自己什麼都不怕,他們絕對不分開。
然後他們達成了附中有史以來從未有早戀情侶達成的成就,雙方父母被叫到校長室當麵談話。
蕭安的父母先到了,奔馳就停在學校門口,班主任帶他們先走了。宇翔和另一位老師在門衛繼續等父母,他的父母騎著運菜的三輪來的,身上穿著墨綠的防風軍大衣,上樓的時候老師給他的父母講蕭安家的背景,宇翔父母的臉上全是局促、不安又討好的笑,他們麵對蕭安的父母時也是這樣的。
年輕的宇翔想要的是徹頭徹尾地叛逆和轟轟烈烈地反抗,他那時候還很天真,這種天真讓他麵對殘酷的現實時比萬蠱噬心還痛苦。
他能接受父母對他的教訓和打罵,他也能接受蕭安父母對他的教訓打罵,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那麼卑微低下地請求蕭安父母的原諒,他更不能接受蕭安父母表現得那麼禮貌、寬容和開明。
他所感受到的,比下賤更下賤,比恥辱更恥辱。
他隻想要有尊嚴地去愛,可是他想要的卻幾乎要了他的命。
那是宇翔的父母和蕭安的父母第一次見麵,宇翔的父母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生怕對方要跟宇翔過不去,滿臉都是小老百姓麵對上位者的惶恐,說宇翔成績很好是全家的希望,他們倆今天在這裏給蕭安全家下跪都行,隻要能讓宇翔繼續讀書。
蕭安看著宇翔的表情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她害怕宇翔妥協,真正的妥協,於是她掀了校長室談話的茶幾站起來說,誰都不能把宇翔退學,宇翔退學的話,她也退學。班主任連忙把蕭安按住,臘月寒冬汗流浹背地說,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蕭安的父親說,兩個孩子確實做得不對,不過這也不是大事,既然大家都在場,校長也在,那就讓兩個孩子寫下保證書,保證以後在學校不當眾有親密舉動就好了。
蕭安和宇翔坐在一起寫下來保證書,雙方父母簽了名字。
事情告一段落,走廊上宇翔的父母還在道歉,保證回去一定好好批評教育宇翔。宇翔卻停下來叫住了蕭安的父親,他的眼睛裏燃著火焰,他的父母卑躬屈膝如螻蟻,他卻像一隻年輕又憤怒的獅子,他說,蕭叔叔,我以後一定會娶蕭安。蕭安的父親笑了,說,聽說你成績很好,比蕭安還好?宇翔點了點頭,蕭安的父親拍拍了他的肩,歎了口氣說,好好讀書吧,小夥子。
他並沒有把宇翔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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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翔考上清華,政府和學校的獎勵加起來有三十多萬,宇翔拿到錢的第一件事是去恒隆給蕭安買了一支一千多的裸色的口紅。母親從宇翔的口袋裏翻到發票,幾乎是驚叫起來,她並不反對宇翔給蕭安買東西,隻是她認為不必買這麼貴的。
窮人的小氣如附骨之疽,即使他再怎麼努力去超越,這東西依然像鬼一樣纏著他。
宇翔第一次帶蕭安回家吃飯,母親特地從菜市場買了螃蟹,因為她聽說上海人入秋會吃螃蟹。可是八月其實還不到吃螃蟹的季節,她既不舍買六十多塊一隻的大閘蟹,也不會挑螃蟹,她買的是那種長得像蜘蛛一樣的梭子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