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驪找過校內負責論文評審的那位,隻是立場不同,她就算將姿態放得再低也做不到更弦易轍,這顯然不能令對方滿意。
為了解決這件事,歐陽驪決定去參加圓山飯店的新年晚宴,她的許多好友和前輩如今都已經從高位退隱,但說話仍很有分量。
曾經的圓山飯店是風暴中心,孕育出令九州生氣為之一振的風雷,如今雖然漸漸退出了時代舞台,但依然是名流政要青睞的地方。
哲雅第一次參加這種晚宴,三步一個院士,五步一步元老,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歐陽驪走入滿座衣冠中,如同將軍陷陣。
哲雅和曾諳站在社交圈的外圍,靠近門廊的地方,有絲絲陰冷的夜風吹進來,殺進廳堂暖熏的空氣裏,不出一刻便消散幹淨。
哲雅望著廳堂裏那些歡聲笑語如魚得水的人,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窘迫。
“別緊張,沒事的。”曾諳捏了捏哲雅的肩,讓她放鬆下來,輕聲說,“你看他們峨冠博帶,好似出將入相,但其實他們並不高貴,不過都是政治掮客而已。”
曾諳點破這類社交活動的本質,哲雅終於擺脫了懸浮的不安全感,稍稍鬆一口氣。
歐陽驪帶著一位眉須皆白的老先生過來,為他介紹自己的兩位學生。
“哦,我有印象,你是那位研究謝詩的小友,X上次那麼說話是不是嚇到你了?”說起X,老先生笑了一下,說,“他現在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哲雅想了想回答:“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所作不獨在章句。”
“好答,有幾分氣魄。”老先生轉向歐陽驪,半是讚賞半是感慨道,“歐陽,你帶的學生多多少少都有些像你。”
歐陽驪的神情卻並不輕鬆,她說:“這並不是好事。”
“芙君來找過我,那孩子過於柔善,終究難當大任......”說到這裏老先生的臉上頗有些遺憾。
歐陽驪說:“芙君是學者,不是政客。”
老先生笑了起來:“你很護短。”
歐陽驪沒有反駁。
“你說的情況我已大致了解,那位確實得意忘形了......”老先生並沒有指名道姓。
歐陽驪說:“我就是專程為論文評審這件事來的。”
老先生點頭:“我知道,你從來是最不願參與人情世故的。”
經營人脈、培植勢力,這些對於歐陽驪統統沒有意義,她沒有後代也不剩親眷,獨一個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歐陽,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為你辦妥。”老先生歎了口氣,說,“留下來喝一杯吧,今天許多老朋友都在。”
歐陽驪點點頭。
老先生帶著他們入宴席,座上賓客多是華發老人,觥籌交錯間憶往昔崢嶸歲月。有不隻一個老人把曾諳或者哲雅認成圓圓,歐陽驪糾正說兩位都是自己的學生,對方連連道歉怪自己老眼昏花,歐陽驪搖了搖頭說沒關係。
沒有人解釋,但是哲雅猜到了,他們口中的圓圓應該就是歐陽驪的女兒。
許多人來向歐陽驪敬酒,曾諳要開車不能喝酒,於是哲雅為老師擋下許多的酒,盡管席上開的都是度數不高的香檳,但是哲雅並不是能喝酒的人,三四杯下肚之後她還是到了微醺的境界,歐陽驪不願再留,晚宴還不到九點便帶著學生向眾人辭行。
車窗敞開著,冰冷的風吹進來,歐陽驪扶著哲雅坐在後座問她感覺還好嗎。
酒精從喉管一路燒到胃裏,燒得哲雅臉色發白,她的眼睛卻如同抹了一層釉一般透亮,她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曾諳把車開到了哲雅住的樓下,哲雅說自己可以上樓,已經很晚了,曾諳還是快把老師送回家吧。
曾諳有些不放心地問:“你真的可以嗎?”
“我當然可以!”哲雅反手關上車門,筆直地走了兩步,回頭望著車裏的兩人笑,好像在證明她真的可以獨立行走。
歐陽驪笑了,無奈催促道:“好了好了,快上樓去吧,別被夜風吹涼了。”
哲雅與她們告別,揮臂的幅度很大,看起來有點傻,然後她轉身上樓去了。
哲雅用鑰匙開了門,正在改譜子的封宇聽見動靜跑出來,到她麵前說:“你回來啦”。
哲雅的確喝多了,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整個人又被冬夜裏的涼氣浸透,連眼裏都帶著凜冽刺骨的寒意。封宇被她盯得脊背發涼,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在回來的路上把魂丟了,隻回來了一個殼子,他問:“你怎麼了?”
哲雅的視線像是某種渙散在虛空中的實體,慢慢凝聚起來落在封宇臉上,她終於從某種鉗製著她把她吊在半空的力量中掙脫出來,回落到她所熟悉的生活環境中,她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層薄薄的血色,她微笑了一下說:“我沒事...我......”
哲雅說不出她的感受,當龐大的利維坦從她身上軋過去,她甚至來不及無法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裝在這副身軀裏的靈魂就都被碾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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