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三年。

永安宮的內殿安靜無聲。

守在門口的宮女向裏掃了一眼,低聲說道:“…這可怎麼辦才好,都已經半個月了,娘娘還這般躺著,每月用的比貓兒還少…”

半個月前,年僅九歲的二皇子逝,皇後娘娘聽見了消息當時就暈了過去,自此後一病不起。

宮裏人都說裏後娘娘是個福薄的,還在王府時,小郡因為先天不足還未滿周歲便早早去了。二皇子倒是聰明伶俐,可在前陣子的又被一場風寒奪去了性命。皇後更是在這之後一病不起。

昨日皇後娘娘更是吩咐貼身的大宮女要將幼弟顧明祺召進永安宮,誰人不知顧青棠最是疼愛這個幼弟,如今的境地要召見他,怕不是有話要交代了。

皇上到時日日都來看她,處理完政務無論多晚都要過來瞧一眼顧青棠他才安心。可薑寧逸也知道,顧青棠見了他不說話也沒什麼動作,怕是對他失望透頂。因此也隻有在晚上顧青棠睡下他才敢過來偷偷看上幾眼,叮囑宮人們照顧好她。

顧青棠在榻上猛地睜開眼睛,一臉茫然的看向四周,頭頂暗黃色的帳子映入眼簾,昏黃的燭光搖晃著,映著上麵的花紋似在浮動。

這是……永安宮?!顧青棠有些懵,一雙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那殺入她眼裏的無盡的黑,貼著她耳朵的呼嘯的風,那如同浮萍一樣無依無靠的輕飄飄的身子和落地一瞬間砸碎她枷鎖的碎骨,那漂泊了五十多年無處可去的靈魂——她分明早就死了才對,如何能安然躺在永安宮的床上?

她尚且來不及弄清自己的處境,記憶便如同潮水般向她襲來,如同浮光掠影,割裂,撕扯,纏繞,吞噬,最後又永墜黑暗。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那咳的幾乎要嘔出血來的,那哭著叫她母後的,那喊著疼的——她的曜兒。

顧青已是蓄了滿眶的淚,幾欲克製卻還是哽咽出聲:“曜兒”。顧青棠發出的前音變得喑啞,後音則直接被鳴咽截斷,因而未發得盡,隻得黏稠在喉間委蛇消磨,一點一點牽動著她發紅的眼尾.

聲音不大卻還是驚動了外間值夜的宮女,接著,格扇門被闖開,知夏慌慌張張地提著鞋子跑了進來,瞧見顧青棠正激動地半掙紮著起身,便連忙上前托住了她的後背,不想卻被顧青棠狠狠地反攥住了手腕。

“知夏?!”

那個在她去後堅定的選擇赴死的人,那個為了她頂撞皇帝的人,那個照顧她如同親姐姐的人,那個總是會將她護在身後的人,此刻就這樣好好的站在她眼前。

是夢嗎?可鬼魂又怎麼會做夢呢?但如果真是夢的話她或許可以在貪心一點。

知夏看著顧青棠又是眼眶紅紅的模樣,心尖顫了又顫。

“娘娘,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還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知夏,真的是你?”顧青棠的聲音還帶著氣音,因而這幾個字輕的幾乎聽不見。

知夏以為她被噩夢嚇著了,於是耐著心哄著她把手心掰開,又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後背,“娘娘是被噩夢嚇到了吧,知夏一直都在外麵守著呢。前陣子皇上還過來看過娘娘,不過看娘娘歇下就走了……”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話,顧青棠眼睛裏的光一點點熄滅了下來。

彼時曜兒的離去幾乎帶走了半條多命,以至於在晏兒離去時讓她身心俱碎,帶走了她的全部希望。

角樓的縱身一躍讓她嚐到了世間最冷的風最冰的雪,顧青棠告訴自己不要怨,不要恨。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沒有牽掛沒有羈絆,她為了宮中新誕生的嬰孩祈福,為大祁的繁榮興盛欣喜……

一年又一年,顧青棠守著相似的日出日落,有時也會想問問老天:何必呢,為她硬是安上一個執念在這皇城中飄蕩。人死後被黑白無常勾了魂,一碗孟婆湯下肚早早投胎去,隻有執念深重之人才無法遁入輪回,在人世間漫無目的的飄蕩。老天爺,你又為我安上了什麼執念?

最令她和爹娘驕傲的顧明祺一生沙場搏命,最終慘死異鄉,為一份無望的情,為一段後宮爭鬥。

原來老天爺也在看她的笑話。顧青棠終於承認,自己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會妒,會恨,會怨,也會變得心狠和漠然。

國喪的鍾聲長鳴時,她無比暢快,好似這幾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刻:大祁的九五之尊啊,不配後宅安寧,不配兒孫繞膝,不配她曾經的傾心付出,亦不配壽終正寢。

或許在這個夢裏她還能再貪一點,曜兒已經沒了,她總得保住明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