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臨走前總是念著一個人的名字,他說那是一個女人,我抱著劍跪在師父床邊,等著大夫到來,可惜,沒過多久,師父就咽氣了,山上隻剩我了。我想起師父對我的囑咐,他說:“不要下山。”於是,我又在山上待了十年,直到劍鞘磨損。
十年後,我一把火燒了山上的茅屋,發誓再也不回這個地方,我下了山。山下有一座城,城門外有一個瘋了的女人,逢人便拿著一張畫像問有沒有見過畫中人。我被她攔下,旁邊過路人挑著兩筐菜和我說:“小夥子,別理她,這女人來這兒問了十來年了,還沒問出個結果,估計啊,那人死了吧。”我看到了那幅畫像,畫中人正是我的師父,可我沒有說,隻是搖搖頭,看著她逐漸走遠攔住下一個人。我沒想到師父臨死前都念著的人會離我們這麼近,又或許,他也看到過她。
城中十分繁華,大小商販,各色商品,我背著劍路過一個個攤位,發覺山下也不過如此。世間百態,又與我何幹?師父說我的爹娘被仇人殺害,而他已替我報仇。後來我問他:“那為什麼還要教我劍法?”師父回我:“心中有念,方不會迷失自己。”我呲了一聲,吃喝玩樂日子也照樣過,何必去費心練那沒用的劍法? 學劍兩年後,師父說我排在劍客榜上一萬名開外,我沒想到世上會有那麼多人心懷仇恨。
當晚,我在城中的一家客棧住下,半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邊隱約傳來打鬥聲和劍劃過空氣的聲音,我摸了摸躺在一旁的劍,翻了個身,安心睡去。第二天早上醒來,天剛剛亮,推開門,看到店老板指揮小二清理血跡。潑出去的水和血混在一起,像是過年時師父殺過的豬,屍體上傷口不多,卻致命。
我繼續往前走,沿著城中大道,我想知道城外是什麼。太陽升起、懸掛、落下。我在住了三間客棧,吃了十頓飯,獎勵自己五根冰糖葫蘆之後,終於出了城。放眼望去,城外盡是荒漠,太陽烤著沙子,熱浪翻滾著。不遠處有一個賣茶水的小攤,是一位老婦人,她說:“不要去那片荒漠,進去的人沒有一個出來的。”我喝了三碗茶,多留了幾枚銅錢,背著劍走向荒漠。我想:他們沒有出來,是因為見到了更好的。
……
下雨時山上滿是霧,樹木被大片的白色籠罩,師兄和我在屋裏練劍,師父在屋那頭睡覺。師兄拿著劍極其敷衍地揮了幾下,便去倚著門框看著外麵的雨。他的半邊臉隱在雨霧中,他看了很久,突然轉過身,我趕忙低下頭,擺弄手中的小木偶。我聽見外麵的雨聲越來越大,砸在台階上,我再次向外看去,餘光中瞥見師兄的嘴唇動了動。
幾天後,雨停了,師兄卻沒有來學劍。我問師父師兄去了哪裏,師父正啃著一隻燒雞,滿嘴是油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含糊不清地說:“哦,你師兄啊,他今天成親,估摸著以後也不會再來學劍了。”我攥緊了握在手中的小木偶,沒有再問下去。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我一如既往地起床、練劍、吃飯、和師父種菜,山上一切如常。在這幾年裏,我見過師兄幾次,他每次來都隻拜見師父,不願再看一眼與他相伴多年的佩劍。我總是喜歡在林子裏練劍,他有時會從這裏繞過去師父的屋子,他比之前胖了些,應該是幸福的。
在他成親後的第二年的一天晚上,他突然上山,師父和我正吃著飯,見師兄來,師父如往常一般讓我再搬張椅子過來,順便拿副碗筷。椅子拿過來後,師兄坐在桌旁,沒有說話。師父起身,從一旁的櫃中拿出兩壇酒,一壇給他自己,一壇給了師兄。以往,師父總是開一壇,他說,酒是給大人喝的。壇中的酒慢慢減少,桌上新添的炒菜已然變涼,我起身想把菜端去熱一熱,卻被師兄一把拉住袖子。他喝多了,倒在桌旁。我放下菜,和師父一起把師兄抬到榻上,蓋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