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S市,正值梅雨季,未落雨,空氣卻腥甜潮濕,如毛茸茸的青梅一樣汁水四溢。
市內繁華地段的一間戲園「荼靡閣」內,咿咿呀呀,一位穿暗金色香雲紗的昆旦慢悠悠唱著一曲折子戲,唱的正是《牡丹亭》尋夢的那一出,年輕女子杜麗娘對夢中現身的柳夢梅害著相思病:
“……生生死死隨人怨,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
客席上坐著S市市屬醫院心外科首席大夫汪謙,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左手裏捏著一隻七星牌香煙。他有些幽怨地說起他風華正茂的侄子沈鶴逸,“三十多歲了,還不帶個姑娘回家,明明是S市大學中文係教授,人品相貌又沒的說,不知為何……”
他的好友林泉不禁打趣道,“說不定是也像曲子裏的杜麗娘一樣,心裏裝著個柳夢梅。”
汪謙給氣樂了,隔著桌子掃了一眼林泉。
唱折子戲的昆旦向眾人一禮,施施然走下台。再上台的卻是個年輕女子。
那女子的穿著十足古樸。隻見她著一身樸素至極的珠灰色棉布直筒裙,不施粉黛,左手手臂上挽著一條對女子而言有些粗笨的木頭佛珠。聽到不遠的客席上林泉說:“……心裏裝著個柳夢梅。”時,年輕女子更是不合時宜卻可愛地打了個噴嚏。
這樣的打扮做派卻不掩她的清麗。在美人紮堆的蘇杭一帶,那女子的容貌也極其秀麗雅致,清淡的遠山眉下是一雙烏銀般清涼的妙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在繁華的S市,眾人見了她樸素的打扮皆是不忍,眼睛移到她形容旖麗的臉上,卻又不禁默然呆住。
滿場鴉雀無聲。
女子從腰間拿出一根深檀色的古樸竹管,向眾人清聲介紹自己:“我叫蘇鏡。今日為大家演奏尺八,奏古曲《虛鐸》。”
再無更多句子吐出。將尺八歌口對準纖細的唇線,蘇鏡輕輕作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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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谘詢室外。越過窗欞,淺金色的薄暮映照在一位美青年的身上,烏黑的鬢發也染上淡淡金光。
沈鶴逸手捧一遝資料冊,陷入沉思。他穿敞開衣領的瀟灑的白襯衫,越發顯得人秀逸脫俗,濃眉星眼,右眼角下有一顆淚痣,清秀的麵容下,埋著玲瓏七竅。
手中的資料冊屬於蘭兆傳媒集團。沈鶴逸在S市大學當大學文學係教授之餘,也兼職在蘭兆傳媒集團做文化創意總監。他們最近工作的重心是打造虛擬偶像的IP“洛神”。
在美麗的東方古風女子皮套下,需要一位合適的“中之人”進行宣傳、表演活動,資料冊裏鶯鶯燕燕,不乏影視小花們投來的簡曆。可對於沈鶴逸而言,代表中國古典文化的“洛水之神”,他們的資曆還遠遠不足。
下午四點一刻,到了約定時間,心理谘詢室接待員把沈鶴逸迎進寬闊的谘詢室。
谘詢室裏放著長條沙發、茶幾和沙盤等一些簡單的器械。
沈鶴逸在沙發的一側坐好,等心理醫生進來。在S市,心理醫生已經比較普及,人們會把焦慮、抑鬱情緒帶到谘詢室處理。沈鶴逸情緒穩定,但他選擇這一位擅長催眠的谘詢師,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一番簡單的寒暄過後,沈鶴逸說:“我又夢見她了。這次,聽到了一些飄渺的樂聲。聽到樂聲,我就知道是她來了。”
心理谘詢師和藹地說:“今天願意和我聊聊「她」嗎?”
沈鶴逸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微笑,他看著心理谘詢師,娓娓道來:“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我十六歲那年,那時,我在郊外徒步,暴雨澆濕了擦傷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所以生了一場大病……”
沈鶴逸接著說道:“敗血症,用盡了各種抗生素,就看病人能不能撐下來。醫院說我一定不會有活路了,連做首席醫生的舅舅也這樣說。唯獨母親不信,她愛子心切,於是連夜把我送上靈居寺,想菩薩保佑留下我。
病重的我看著舅舅車頂的頂窗,昏沉無力,玻璃外是漫天繁星,影影幢幢嵌入我的腦海,頭腦無力運轉,我心裏在說,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星空。”
心理谘詢師點點頭,示意沈鶴逸繼續說下去。
沈鶴逸繼續說道:“我們乘車上了山,和尚把家人攔在外麵,母親在我身後嗚嗚哭泣。我不願離開,突然一隻纖柔的手扣住我的手腕,令人安心的聲音傳來,放心,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