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鐲子(1 / 1)

瓦舍青青,日影幢幢,一個黃毛小丫頭,腳下一個木板凳,眼前兩扇玻璃做的櫃子推拉門,屋子裏此刻再沒了旁的人。她輕手輕腳在櫃子裏找尋——那裏有一條金光燦燦的黃銅段,她總在想那定是一塊金子——怎麼看怎麼像,即便爸爸很嚴肅地說過它隻是一塊銅。後來爸爸把它和另外幾塊銅合在一起打成了好幾個金燦燦的銅鐲子,其中一個交到了青澀的手上。

小時候誰沒做過那麼幾件傻傻的事?小時候誰又沒有過那麼一些奇異的小念頭?怯怯的又甜甜的小歡喜,明亮的又奇妙的小迷糊,那都是小小少女和少年美麗又清甜的小小的夢。

在東屋寬大的窗前,小小的青澀曾經一次次給自己"粉黛略施"。一支紅藍鉛筆,一截鉛筆頭,幾截白色粉筆,還有一小截紅色粉筆頭,當然還有握緊在手裏的小鏡子以及鏡子裏那張稚氣粉嫩的小臉龐。小小的青澀緊張地躲在那個明亮的角落,費了好大力氣,終於讓自己朱唇黛眉玉麵如敷。看著鏡中人她緊張又膽怯,一聲長長的呼喚打破了著妝的裏程,青澀急忙藏起自己的"梳妝匣"快步來到已做熟飯菜的餐盤前——爸爸媽媽包括弟弟都看向了她,他們笑得那麼淺,以至於她忽略了那笑容裏的小尷尬。

青澀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用二爺的話說就是"十畝地裏就這一苗海納。"青澀的家族裏男丁多,即便把二爺一家也算上,也隻出了她這麼一個女孩子。海納的學名是鳳仙花,會開紅色粉色或桔色的花,奶奶的花籽年年都會灑下去,靜靜地灑水靜靜地等它們長大,到了盛夏那鈴鐺一樣的花朵綻放在枝頭,女孩兒們就會讓它們在手心和指尖暈染出最鮮亮的顏色——紅的像火粉的像桃花,而青澀隻愛桔色——那就像是一片朝霞。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便青澀生於西北長於西北有著某種女漢子的魄力,她仍渴望自己是美麗的。爸爸從小教她巾幗不讓須眉目標登峰造極,可心底裏還是把她當作寶貝女兒寵著。女孩兒的天性深植在她的脾性裏,即便她總會忘記它。

青澀是同齡和不同齡的女孩兒裏第一個擁有"豪車"的女孩子,她的第一輛自行車是小鎮上惟二其一的限量款。那個年代的小鎮隻有大人才有自己的自行車,可青澀還是個黃毛丫頭時就有了自己的。那是一輛棕紅色彎梁坤車,鳳凰牌,全鎮隻有兩輛,它有著精致的坐椅車把和前筐,全鋼材質。在青澀騎著它穿街過巷了好多年之後,它的那台姊妹車才被另一家家底很好的人家買去了。

人們總說女孩兒要富養男孩要窮養。早在四十多年前青澀的爸爸就有這樣的理念,即便日子清貧,他都盡力給女兒最好的。在父親遠走西藏時,曾給青澀寄回一個紅銅掐絲的小鐲子,印度工藝,青澀一戴好幾年,那鐲子沾了水就會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暗綠的印痕,青澀從不嫌棄,但她總小心地把鐲子藏在袖口裏,因為它實在是太漂亮了。

青澀的鐲子像時光的符號,陪著她走在時光輪轉裏。當她擁有第一個銀鐲子時奶奶去世了,她是奶奶唯一的孫女,所以奶奶離世時把僅有的幾件飾品都傳給了她。那銀鐲子和一支柳葉狀的銀簪放在一起,它們曾在奶奶重要的日子裏裝扮著她的俏麗,而後青澀又把那俏麗以自己的樣子延續。同首飾放在一起的還有一雙小鞋子,青白色,隻有大姆指頭那麼大,土瓷質地,青澀極心愛它。所有這些包在奶奶的舊手帕裏,連同奶奶的愛一起留給了她。

青澀結婚時,曾讓魏勇給她買了一個紅瑪瑙的鐲子,其上有雲的白霞的橙還有紅豆一樣深濃的紅色,它的雕工獨創一格,像兩個鐲子纏絞在一起,邊緣如修長花瓣,中間如虹橋聯搭。青澀很珍愛它,青澀的媽媽也一樣。那鐲子似乎代表著青澀的幸福,而這是媽媽朝思暮想的。

青澀曾被一個小媳婦兒手上的銀鐲子震動過,她完全被迷醉和驚豔了,她第一次見到那種寬幅卻璀璨的鐲子,像滿天的星光都鋪散在了上麵,又仿佛銀河纏繞於腕上,配著女子那滿月一樣的臉龐,大氣厚重又如浮光沉落積澱在了人間一樣。幾年後青澀又遇到了它,它靜靜地躺在商店的櫃台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青澀,割肉買下了它,心愛地一直佩戴著它,直到有一天她把它戴在了媽媽的手腕上,因為她心裏一直有個願望,就是像別的女兒那樣為自己的媽媽買一對銀鐲子,雖然她尚且沒有餘力買一對兒新的,但她願意,願意把自己最心愛的給媽媽。

現在,青澀的左腕是一隻玉鐲子,青澀會戴它一輩子,因為那是媽媽傳給她的。那是媽媽的愛,足夠陪她將生活中的不快與寒冰消解融化。青澀會戴它一輩子,因為那是媽媽傳給她的,媽媽惦記著她腕上的光華,更惦念了她一年又一年的艱辛磨難。媽媽,走在時光輪轉裏,不論何年何月何時何地都在陪著她,如玉溫潤如環擁扣。

鐲子,腕上芳華,青澀的玉鐲子,她會戴它一輩子,因為那是媽媽傳給她的,那是媽媽深廣的愛,如雲似被柔軟溫暖,在累的時候青澀會安睡在它的溫度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