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北京的第一時間,梅溪想的是怎麼利用眼下的機會賺點錢。鄉親們湊的錢雖然夠他第一學年的學費,但是大學還要讀好幾年呢,還有其它很多費用,梅溪總不好意思繼續麻煩鄉親,梅氏子弟走江湖都講究自己混飯吃的,北京是江湖,大學也是一種江湖。
按照江湖術語,先是“看棚”,看準了之後就要“開棚”了——挑好地方擺場子。他選了個地方,不在火車站廣場中,而是離開廣場向左走距過街地道不遠的一處街邊,這裏的人行道比較寬,也沒擋住路旁的店麵,更重要的此處來來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來報道的大學生與家長。
梅溪的大件行李都走火車托運了,大學新生報道的行李將會統一被送到學校,不用學生本人到火車站提,他隨身隻背了一個不大的旅行包。他從旅行包裏取出了一根一尺多長的小竹竿,竹竿的一頭用綿布包著一塊海綿。又取出一個罐頭盒打開,裏麵裝的是和了水的白灰漿——這就是他寫字用的筆和墨。
忘了介紹了,梅溪雖然剛剛高中畢業,但已經是位小有成就的“書法家”,他的書法可是得自“名家”真傳——梅太公從小手把手教的,梅家原的孩子中隻有他有這個待遇。用竹竿筆沾白灰漿開始在人行道上書寫作品,頗有宋代歐陽公太夫人以荻畫字的風采。
“爸,你看那邊,那人在幹什麼?”
“咦?這是行為藝術嗎?首都就是不一樣,一出火車站就碰到了傳說中的行為藝術家。……乖女兒,你看,這麼漂亮的書法可不多見。”
梅溪正在專心寫字,突然聽見背後傳來說話聲。回頭一看,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提著旅行包,包上還貼著北京大學新生行李標記,右手挽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一看就是家長送孩子來報道的。少女戴著秀氣的眼鏡模樣倒也可人,正眨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他。
“二位,我不是搞藝術的,我是要飯的。”梅溪露出歉意的、很有禮貌的微笑,向他們解釋道。這時他的書法作品已經完成了,是一篇聲情並茂的小短文,簡要講述了一個來自貧困鄉村的孤兒自強不息考上大學的故事,介紹了自己囊中羞澀的處境,希望過路的行人奉獻一點愛心,與人為善也是與善結緣。
梅溪寫完了字在附近找了兩塊小石頭,把背包放在路邊的牆根處坐了下來。他取出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展開放在麵前,用一塊小石頭壓住防止被風吹走,又取出一張硬銅板紙的三好學生獎狀,疊成了一個盒子放在通知書旁邊,盒子正中央也用一塊小石頭壓住,然後在盒子裏精心放了幾張麵值不等的鈔票。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放在錄取通知書另一邊。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倒把那一對父女給看傻了。女孩呐呐的問道:“同學,你這是……?”
梅溪做出一副很慚愧的表情,低頭道:“我這是在行乞,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那中年人拉了女兒一把,示意她別問了,用疑問的眼光看了半天,終於露出了同情之色,打開錢包什麼話也沒說,抽了一張五十的鈔票放在了紙盒裏,歎息一聲拉著女兒走了。梅溪立刻站起身來,衝著他們的背影鞠了一躬說道:“謝謝你們,好心人,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幫助!能不能留個聯係方式,我將來好還錢?”
那中年人回頭擺手道:“不用了,小夥子,好自為之吧。”
“爸爸,他會不會是騙子?報紙上經常有這樣的報道。”女孩在小聲的問父親。
她父親也小聲的答道:“不像,我沒見過這種騙子,通知書、獎狀、身份證都不像是假的。……這小夥子,了不起呀。”
“要飯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父親笑了:“寶貝,爸爸問你,假如你以後出門遇到什麼難事,能像他這樣拉下臉來嗎?”
女孩一撅嘴:“我幹嘛要討飯啊,給家裏打個電話就是了,現在銀行彙款快的很!”
“唉,我指的可不是要飯。”
父女倆邊說邊走遠去了,梅溪趁著沒人拿起那張鈔票對著陽光快速看了一眼,然後收在錢包裏,紙盒裏還是剛才那幾張。街頭行乞要有家夥事,一般叫花子手裏拿個碗,碗裏總放點零錢,這放錢也是有講究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放少了會給路過的人一種暗示——“原來大家都隻給這麼點,我丟個鋼鏰就算大方了!”這樣當然不行。放多了也會給人另一種印象——“這要飯的比我身上錢都多,我還裝什麼大頭啊?”這樣更不行。要根據你的心理預期與“市場判斷”,適當放幾張麵額不等的鈔票在最醒目的位置,做為心理暗示,比如梅溪就放了兩張二十的與兩張十塊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再放一些麵值很小的硬幣激發人的同情心。讓人一眼看去就想到:“這麼可憐的孩子,怎麼有人才給這麼點?”於是給個十塊、二十塊,雖然錢不多,也有一種行“大善”的滿足感,把那些給硬幣的比下去了。總之世事洞明皆學問,江湖八大門中的要門行乞也有不少講究。
梅溪雖然知道行乞的講究,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北京這種大地方,不太清楚狀況。北京西客站附近哪有像他這樣公然擺攤要飯的,這不是影響市容市貌嗎?火車站廣場以及候車大廳裏要錢的有的是,都是在流動中逢人行乞,直接擺開場子乞討估計要被直接送救助站了。梅溪的運氣還不錯,在這裏坐了半天才被人察覺。
終於,有一名穿著警服的男子邁著威嚴的腳步,從火車站方向走了過來。梅溪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他了,估計是火車站附近維持秩序的值班民警,但他仍然做出慚愧狀低頭假裝沒看見,直到一雙黑皮鞋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粗重的嗓門喝道:“你,幹什麼的?怎麼在西客站旁邊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