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隻著了件白色裏衣,身下鋪著條舊的棉被,連條蓋的被子都沒有,身上綿軟無力,下這麼重的藥,這分量連那匹青花驄都得從站著睡覺變成躺著睡覺。
“衛田心,找條棉被給我啊。”躺在床上我大聲喊道。船艙裏很暗,暗到我隻能看到一尺以內的擺設,外麵的天也不知亮沒亮。衛田心是石扶風的師妹,天下第一神醫的女兒。剛一醒來時她告訴我迷暈我是為了解我身體的殘餘的毒,我點頭說我知道身上的毒解了,可是我不明白解毒為什麼要迷暈人。她笑著說是這個解毒的方法很特殊。我點頭,既然是特殊的方法大致上都有紅韻樓的青樓秘笈的屬性,傳女不傳男,傳內不傳外,就算是接受的人也能知道背後的奧秘。
我身上沒有知覺,於是我知道這解毒方法用了大量的麻藥。衛田心坐在我的床邊,點了一盞油燈,頭發很亂讓我想起樹上的鳥窩。油燈下衛田心左臉上的傷疤猙獰中帶著嫵媚,我笑著說:“衛田心你臉上的傷疤真是性感。”衛田心就愣了,大大咧咧地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從她的悲慘無比每天種草藥,認草藥,嚐草藥的童年講到她一個人跋山涉水救死扶傷的豆蔻年華,從她春風又綠江南岸的伊人桃花講到人生若隻如初見的一聲歎息。我說:“衛田心,那你還愛他嗎?”衛田心半響沒有回答,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卻聽得她幽幽道:“我忘不了那一季的桃花。”我笑了,笑得胸腔都發疼:“衛田心你真俗,你莫要告訴我這是今世的孽便是前一世的緣。
衛田心苦澀一笑:“也說不定,說不定前世我就是棵灌木刺受了他的澆灌之恩,所以這一世便要用所有的眼淚來還他。”
我怔住了道:“衛田心你真該去當文人,我以為這世上隻有你這一人能想到如此淒美的傳說。”
聽我這樣一說,衛田心笑開了花:“這可不是我想的,這是我老爹說的,他這一輩子隻會說這麼個結局淒慘的酸故事,隻不過我做不了那棵絳珠草。”
我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現在是不是受了他的恩?”
衛田心說:“你沒欠他的恩,是他自願的。”
船晃得厲害,我的一顆心也被從心房裏晃到了嗓子眼,抵得嗓子癢癢,惡心得人直想哭。我偏過頭,默不作聲,一個“哦”字怎麼都說不出口。衛田心歎了口氣滅了油燈說:“剛解了毒,等麻藥和迷藥的藥效過去了就好了,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麵,有事喊我。”
船艙裏寂靜下來,我也不知腦子想了些什麼,倒像是這漢江裏的一葉浮萍,被水衝得黏在了一枝枯木中,還沒等被風吹幹,又被某條魚吞進了腹中,渣都不剩,可是我想即使式浮萍也總有來處。
麻藥的藥效終於是過去了,萬千螞蟻都在身上咬著,無奈迷藥的藥效沒過,身體卻著實冷得受不了,我對著外麵喊著棉被。
艙門被打開,我被強烈的光線閃了眼,眼角瞬間就濕了,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耳廓裏。
我眨了眨眼睛說:“衛田心,你忘了給我棉被,我快冷死了。”衛田心站在一尺以外,我什麼都看不見。
見衛田心沒反應,我無奈說道:“迷藥下重了,我動不了。”
黑暗裏冰涼涼的手摸到我的臉上,順著淚痕擦去我眼角的淚,他說:“你哭什麼?”
我僵硬了身體說:“光線迷了眼。”
身上蓋上了棉被,周圍又恢複了寂靜,石扶風的呼吸聲好像隔得很遠又好像就在一尺以內。我說:“你幹什麼?”
石扶風說:“睡覺,我累了。”
我說:“你回去睡,這是我的船艙。”
石扶風說:“這不是你的船艙,這些船是我打造送給我師妹的。”
我呼吸一窒道:“可是現在我睡在裏麵。”
石扶風笑聲低低地回蕩在船艙裏:“我現在也睡在裏麵。”
我反駁道:“我睡在唯一的床上,你隻是坐在椅子上。”
船艙裏靜了,一條跳躍的魚撞到木質的船底發出“啪嗒”的聲音,我在心裏暗罵道:“真笨。”卻不知這聲“真笨”到底是說那條魚還是說自己,亦或是說石扶風。
被子被一把掀開,我手一伸摸到一塊細細的雲州織錦,頓時臉就黑了:“你下去。”
石扶風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他慵懶道:“現在這張床就是你和我兩個人的了。你說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