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山去了,黑暗降臨後的下民區,霓虹雖然也燦爛,但不甚明亮,甚至可以用暗淡形容,光線沒有穿透力,像冰凍中微弱的溫度和心跳,像將死之人奄奄的氣息。
惡狼街區,三分之一光,三分之二影,光裏,人們笑裏藏刀,影裏,人們原形畢露。
中間一條街上,黑幫正在挨家收保護費。
左邊一棟樓背後,兩幫流氓正在械鬥。
右邊一條巷子裏,幾個地痞正在勒索一名男子。
另外,還有正在光明正大交易迷魂毒的,路邊,可以避風的巷子,以及地下通道,擠滿了流浪漢或迷魂毒患者,又有在街上行走著的,像一個空殼,一具行屍走肉。
一個看不清臉,但身材很好,由此可以聯想到長相應該也不錯的女人,正在街上走著,經過一條巷子時,突然從巷子裏竄出一幫大漢,將她拖了進去。
這些都看進惡狼街區十字路口一棟高樓頂層,站在落地窗戶前,一個瘦高,穿著暗紅色馬甲的中年男子眼裏,這男子叫哈斯,下民區最大的黑幫白馬幫的幫主,下民區有二十幾個街區,他霸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基本上是一個黑幫霸占一個。這些僅是在他的視線之內,視線之外呢?並且這些都是看得見的,在看不見的地方,黑暗和齷齪十倍於此。
“欺騙,霸淩,爭鬥,嗜殺,打劫,綁架,敲詐勒索,奸淫擄虐,到處都是犯罪。自私,冷漠,麻木,嫉妒,好吃懶做,勾心鬥角,變態貪婪,到處都是人性的醜陋。沒有次序,沒有法律,沒有教育,讓人們越來越野蠻。空氣中彌漫著腐爛和變質的惡臭,這裏是上民區的垃圾場,是老鼠和蟑螂集中的地方,是被老天爺遺棄的世界一角,飽受文明詬病。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最後又將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哈斯道,然後坐下,拿起旁邊的酒,給坐在對麵的德隆倒滿。他的聲音沒有什麼溫度,但有一股很明顯的憤恨在裏麵。
他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幅油畫,畫上,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人跪在地上,渾身鮮血淋淋,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身後,是十幾個士兵,舉槍對著他的頭。男人隻睜著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閉著,從裏頭湧出一股血,睜著的一隻眼睛瞳孔血紅,亮著堅毅的光,那光似乎能穿透任何深邃,任何黑暗。身處如此絕境,男人的臉上卻掛著笑,那笑很怪,是極致的不屈,是絕對的頑強,是無與倫比的堅定,是對這個黑暗世界的反抗,是不把高高在上者放在眼裏的張狂。旁邊豎著一行小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緬懷白馬幫立派幫主,英雄羅傑,死於對不公的反抗。”因為這行字,與其說這是一幅畫,還不如說成是一塊墓碑。
看見那幅畫,許多舊事在德隆的腦海中閃過,那些舊事,是關於一個英雄的誕生,崛起,和殞落,他有幸曾參與過其中的一部分。他的心情三分之一是悲哀,三分之一是緬懷,三分之一是慚愧。那是一個偉大的人,但結局卻無比悲壯。
德隆端起哈斯給他倒滿的酒,喝了一口,道,“它真正的開始,流傳於我們祖輩的口中,自由世界中的人看見的開始,都是上民編造的,但隻要我們滅亡了,那個編造的虛假的開始就會成為真實,我們就將永遠被冠以野蠻和恐怖份子的罪名,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而消滅了我們的上民,後世會歌頌他們的功德,英勇的戰勝了邪惡,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邪惡,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曆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所以,我們不能以我們被滅亡來作為這段曆史的結束。
它是從歡歌笑語中開始的,它是從一個民族給另外一個名族帶來希望開始的,所以,我希望它也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在歡歌笑語和未來充滿希望中結束,暴力隻能給當下的局勢火上澆油。”
哈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便瘦,但並不弱,很緊實,塊頭三個加一起估計才有德隆大,德隆的眼神裏,寫著一些憂鬱和不安,但他的眼神卻十分堅毅,像一道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光,他很粗豪的將一杯烈酒一飲而盡,卻是優雅的放下酒杯,話語沒有溫度,但寒冷也藏得很深,“德隆,如果一個乞丐,快要餓死的時候來你家乞食,你好酒好肉的招待他,並且大方的邀請他同住,但是這個乞丐卻狼子野心,欲殺了你,霸占你所擁有的一切,你要如何與他和平談判呢?喚醒他根本就沒有或者早已死去的良知和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