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了,卻不知道兩方誰是勝利者。

“西天子”王子朝被俘,麾下三萬眾死傷過半,餘者或逃或潰。

劉公劉卷跌落馬車,沒於亂軍之中,單公單旗全身受創六處奄奄一息。兩家八千族兵,生者不足千人,損失不可謂不重。

夏諭勉強算半個勝利者,撈到了大量的政治資源,此戰之後聲望大增是必然的。

孔子也算是勝利者。

孔子一直試圖恢複周禮,維護周王室定下的社會秩序。這次他披甲衝鋒,一戰俘“假天子”,穩固了嫡長子繼位的周悼王的法理。

此戰孔子居功至偉,可他心中卻無半分欣喜。

原因無他,殺戮太重了。

此戰交戰雙方三萬餘人,戰鬥結束之後戰場下留存之數不過三四千眾。事後統計,傷亡人數不下一萬五千,餘者或俘或潰。

孔子猶記得那日的人間地獄。

正值冬日,那些幸存者大都蓬頭垢麵,渾身脫力的癱軟在殘屍之間,粘稠的鮮血混合著凍土融化產生的泥漿染透了衣擺,又被寒冷的天氣凍的板結。

一群人雖死裏逃生,但眼神呆滯而又麻木,宛若活死人。

孔子在收斂俘虜時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這位聖人越發覺得尊奉周禮、恢複舊製,以禮樂止戈之事已迫在眉睫。

洛陽之戰傷亡如此之重,就連夏諭也沒有預料到,是他低估了十麵埋伏所帶來的效果。

一場中等規模的戰鬥亡者過半是什麼概念?春秋時期的戰爭並不像戰國時期那樣殘酷,動不動就斬首數萬,坑殺十幾萬什麼的。

一來春秋時期的大規模戰爭幾乎都是爭霸戰爭。其目的是打敗、打服對手取得霸權,而不是為了殺人。

二來春秋時期沒有大規模職業軍隊,列國實行國人兵役製,國人\"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主體軍隊是國人組成的半農半兵的征兆兵,戰鬥意誌並不強。

大規模的職業軍隊還得等吳起在河西組建魏武卒。

像洛陽這場三萬人的對戰,死者過半在春秋戰爭中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一般死傷個三四千人,單劉二公的軍隊肯定先崩潰,而不是死戰亂戰幾乎全軍覆沒。

比如吳楚淮南之戰,雙方兵力合計十餘萬之多,戰場上雙方的亡者也不會超過兩萬,絕大大部分都潰逃、被俘了。

那日,夏諭立於城頭,觀城下屍山血海,心中卻是詭異而平靜。

這就是接下來要持續三百年的戰爭嗎?

夏諭明白這場戰鬥不是什麼“春秋義戰”,而是未來戰國兼並白熱化之後戰爭的縮影。

伊闕之戰、長平之戰、邯鄲之戰、水淹大梁……作為一個軍事迷,前世耳熟能詳的戰國戰役,那一刻竟讓他感到有些枯乏。

就當是他撫琴之後的後遺症吧,又沒多少時日可活,思慮那麼多幹嘛,該收拾殘局了。

在這場殘酷的春秋“不義戰”打完之後,洛陽城內能主事之人也一個不剩了。

天子和姬匄還在宮城閉門不出。

單公傷成那樣,醒來也是植物人,劉公更是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八成已經變成漢堡肉了。

無人主持大局,那王子朝該如何發落?夏諭又不是操莽之流,“假天子”留在他手裏就是個燙手山芋。

還不能把王子朝噶了,他還指望著拿他和王室換小布丁和歌舞團呢。

思慮再三,夏諭往王宮而去。

可此時的王宮之中隻剩下了一小部分宮婢和寺人,天子、姬匄以及一千宮甲全沒了!

好在這些宮人的嘴不怎麼嚴容易撬開,孟氏留在洛陽的眼線也適時來報消息。

夏諭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姬匄趁著洛陽南門兩軍交戰之時,率眾出北門往孟津而去。

孟津是黃河南岸最重要的渡口,從水路勾連著周王畿與晉國的南陽之地(太行山以南,大致為河南北部濟源焦作兩市)。自此一路北上可直入晉國。

是故王子朝在此布置了三千餘眾防守,一但有變便是萬軍馳援。

夏諭很疑惑,就這點人姬匄拿什麼過孟津?莫非這三千人中有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