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
來到流蘇鎮的時候,我一眼就看中了這裏純樸的風情,我喜歡這裏沒有壞心眼的阿叔阿嬸,他們會親切的喊我阿楚或者阿南。
我會笑著,然後輕輕的回應他們。我喜歡他們臉上那無需偽裝的眉眼,像朵花從鬆軟的泥土裏冒出來,正向著陽光,努力的露出笑臉。
我喜歡巷尾那顆青色的銀杏子樹,它生長得格外茂盛,朝著陽光,每到秋天,整棵樹黃燦燦的一片,好看的不像話。
枝頭那隻黃雀已經開始築巢了,我想再過不久,她就會有小寶寶了。
最喜歡的還是東巷那家茶店,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歸來。我喜歡閑著沒事的時候去坐坐,裏麵有個好看的女老板娘,會說一口流利的英文,時常穿著白裙子帶著一隻可愛的狐狸狗出來遊玩。
她看見我,會對我笑,然後用英文對我說,阿楚,lloveyou。
第一次我追著她問是什麼意思,她淺淺笑了一下,我撓著後腦勺不解的看著她。她始終是沒說。後來也就不好意思問了。
我鬆懶的伸著懶腰從軟榻上爬起來,迎著陽光,眯一下眼,然後伸一個大大的懶腰。
嗯,我覺得這樣天氣適合講故事。
年輕的小姑娘喜歡捂著臉偷偷看我,我知道我長得帥,並且為人很好,我經常給她們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有點長,長到我講三兩月都未講完。姑娘們很樂意聽我講故事,他們會準備好爆米花,準備好瓜子,當然還會為我準備一壺茶水。然後聽我講那個長長的故事。
這是一個關於千乘蘇的故事。這個女人和我認識太久了,可是關於她的點滴我卻是記得清楚。
她是一個道士,不過是個女孩兒,她懶得很,喜歡吃還有睡,再有便是玩,不過這一點一點也不招人討厭。她不喜歡殺妖,甚至喜歡和妖怪打交道。
我和她認識的時候還是千年之前,已經很遙遠了。那時她還在年少,天真得不像話,總穿著一件黑色的小道士服,愛尾隨在人身後問很多奇怪的問題,比如說我為什麼叫千乘曆蘇呀?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是誰之類的。
我是天上最鬆懶最閑的神,沒人管得住我,就算是三界的統治者也不行。因為,他懼怕我。當然並不是因為我法力無邊。
我知道千乘蘇愛過一個人。大概是那個叫尹川的人吧,他也是天上的神,在我那個時候他便有了千年的修為。
千乘蘇的出現顛覆了他的世界。他本以為救得隻是一個小丫頭。
可是,誰人也不知,那一場善意的相救改變的又豈止是他尹川一人的宿命。她把尹川當作是最重要的人,每想到尹川,她臉上會浮現癡癡的笑。
可是我那時不曾發現這大概是她此後再也不能擁有的笑。
此後,千乘蘇的整個世界都是尹川。而尹川的世界也有千乘蘇,隻是那世界和千乘蘇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我喜歡講故事。千乘蘇喜歡聽故事。在我和尹川下棋正下得難分勝負的時候,這小丫頭在旁邊看得實在心急,那時候的她當尹川是寶。不忍心看他輸棋就伸手毀了棋局。然後無辜的衝尹川和我眨巴大眼睛。
那時候,我是羨慕尹川的。甚至有一點點的嫉妒。要是把這丫頭留在身邊,那生活是不是就有趣多了…
我與尹川是認識的,早在曆蘇之前。曆蘇不喜歡我叫她千乘蘇。所以,我以後都會叫她曆蘇的。
我輕輕喝下一小口茶,有點微苦,我一口吐了出來。對於吃,我有嚴格的要求,必須要味道好。姑娘們瞪大眼睛看著如此不文雅的我。我咳咳兩聲,我說突然牙疼,這樣子會好點。
姑娘們這才長舒一口氣,然後又齊刷刷的盯著我,齊聲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
到這裏,我忽然很想念千乘蘇,她的故事我講過太多遍,但每次都覺得好像欠缺點什麼。
我拿出筆記本。這個玩意有點不會用,畢竟是人類的工具。本來用點小小的法術便可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記錄下來。可又顯得空洞,那就學著打字吧。對於人類的語言,我隻通漢語,並且也是寥寥的。
我忽然覺得累了。我對還在期待我往下麵說故事的姑娘們說了抱歉。姑娘們多多少少有些不滿,我說下次一定講三天三夜。目送著姑娘們的離開。我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重重的躺在床上。
想起千乘蘇,我總是這樣,這樣的沉不住氣。
那一天,千乘蘇告訴我,她看到了尹川手裏的畫像,尹川看見千乘蘇來,便急急將手裏的畫像收起來。她說,她可以透視,她看見了畫裏的人。同她長的一模一樣。
對於曆蘇的身世。我一點也不能告訴她。這是我和尹川的秘密,但我唯一可以透露的是,畫裏的人是千乘蘇的母親。
千乘蘇覺得生氣。第一次覺得是尹川欺騙了她。於是她一氣之下離開了尹川離開了天上。
她從十萬裏的高空一躍而下。開始行走於人間,她可以看見世間萬物,包括人,鬼,妖,魔,獸。她可以和剛生下的孩子對話,可以和狗狗對話,夜裏還和一隻小狐狸精怪聊天。白天就躺在一株大樹精上睡覺。
有些時候偶爾還是會難過,比如說會對著河裏的魚大罵尹川,河裏的魚對於這個異類是一點也不懼怕,反而撲打著水花為她的精彩表演鼓掌。
當然,千乘蘇之前是不會罵人的,這罵人的詞跟罵人的範兒大概是跟那些鄉村婦孺學來的。
她黯然的坐在河邊,默默流眼淚,就像一個被奪走糖的孩子。我問尹川,可曾對她有所愧疚?
尹川看著遠方,眼裏眉裏全是惆悵,他喃喃道:“就當是替她贖罪了吧,就讓我以為是這樣吧。”
我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他是天上最公正無私的刑神,對待情感,他一樣計算得幹幹淨淨計算得分毫不差。
每一個神仙犯了錯,都會受到一定的懲罰。尹川也一樣,他是最公正的神,可是在一場刑場上,他心軟了。
天帝得知尹川為千乘家留下了一個血脈時勃然大怒,他的怒恨不得將十個尹川剔去仙根拔去仙骨也不解恨。天帝給了尹川一個選擇,要麼親手殺了千乘蘇,要麼以死謝罪。
要知道神仙的死法可比凡人痛苦多了,並不是頭沒了就死了。作為一個神仙最怕的就是不能痛快的死或者瀟灑的活。
尹川在做選擇之前找了一趟我。他把那個叫千乘蘇的女人交給了我,他說,替我好好照顧她。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把千乘蘇當作了最親的人。
他說,找到她就抹掉她之前的記憶吧。她的以後應該是快樂的。
我問他:“悔嗎?”
他大步向前走,爽朗的笑道。“作為多年的刑神,他說,唯有那一次做得最公正,做得最無私。”
他是個蓋世大英雄。我喝了口茶,太苦,仔細一品卻又有絲絲甘甜。頭一次嚐到苦澀的味道。
一代刑神終於還是逃不過一個情字。他救得了別人卻唯獨救不了自己。就像他愛她,就沒有趕上好時候。偏偏是她肚子裏有了骨肉,偏偏是她家門敗落,偏偏又是他親手殺了她。
人世間的人大多為情所困,天上的神也是。她臨死前,拜托他留下她的孩子,讓她活著,不要讓她知道這一切。
他用自己的性命來履行了這個承諾。將她的孩子救起。死後,元神化為一道透明的屏障永遠的保護在她身上。所以,每次她和我吵架離家出走我一點也不擔心她的安全。
尹川把她交給我大概是個錯誤的選擇,我沒有傳授任何法術給她,每天告訴她隻管吃隻管睡,沒錢了管我要就行。
好在她常年不在我身邊煩我。耳根子清淨了不少,隻是偶爾會很想念她。
在我抹去她記憶之後,她認識了一個妖,狐妖,有著千年的道行,聽說兩人從認識的第一天就開始吵,一直到今天,還是未能和好。
我知道,在尹川之後,這個男孩子成為了她生活的屏障。
我能為她做得不多,我不是個負責的監護人。但我唯一能做得就是將她身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記錄下來,有朝一日,在她出嫁之時能送給她當作最好的嫁妝。
叫曆蘇吧,就叫曆蘇吧。
或許將來我會開一家書店,然後書店的鎮店之寶就是這本書吧,誰來都不賣,因為我得等故事主人公自己來取,於是我會把它放在最高最顯眼的地方。
我爬起來,洗洗手,忙碌在廚房中,希望在她歸來之前我能做好香噴噴的飯菜,歲月忽已暮,唯有她與我依舊安好,這樣了。
[樓蘭]
我是一個道士,生於冬,射手座,會各種法術,喜歡交朋友,無論人、妖、魔、還是獸。
喜歡吃東西,吃各種各樣的小吃,唯獨不喜甜食,因為,我怕胖。
至於我幾歲,我也不曉得。還記得孫猴子嗎?我和那潑猴差不多一樣的年紀,不過,我喊他師兄。
不過後來聽說他保什麼唐朝和尚去印度取經就沒啥聯係了,陸陸續續還能聽到他一路斬妖除魔,如何腥風血雨的。他的事我沒有過多的去了解。這潑猴本事大,實在不煩心讓別人擔心。
我依然遊曆四方,整日無所事事的做個小道士。偶爾除掉一些凶殘的妖怪,或者聽別人說故事,又或者隻是躺在某顆大樹上呼呼大睡,嗯,這就是我的生活。
關於我的身世我自己也很好奇,但要我說的話我還真說不出來,或許是活得太久了記憶退化了?又或許世上除我之外再無人知道我的由來,但我知道,有個人是知道的,隻是他不說,我也不願問。但,總之我不會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因為,我比那猴子長得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