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水土流失嚴重的陝北, 關中平原自古就是一塊適合農業種植的肥土,盛產小麥、棉花。
立春過後, 漫山遍野吐嫩芽, 關中山區已然春意盎然。
群山互相挨靠著,一頭驢拉著一掛平板車緩緩走在鄉道上,向前延伸的鄉道崎嶇不平。
坐在板車上的楊思情, 屁股連續做著顛簸運動, 渾身的肉也跟著顛簸,冰涼、潮濕、充滿草腥味的空氣包圍著她。
藍巍一早就把他的圍巾翻出來, 折成厚厚的方塊給她墊屁股。
天空灰蒙蒙的, 像塊大抹布, 毛毛雨始終沒停, 下得纏纏綿綿。
老漢說停不了, 要下好些天, 鄉裏人就喜歡這天這雨,鄉裏人要趕著下雨的這幾天抓緊播種麥籽,確保夏季的麥子能有個好收成。
現在是農忙時節, 每村每個生產隊的隊員都在田裏跟時間賽跑, 鄉道上才這麼冷清。
楊思情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 哈著腰靠在藍巍身上, 戴著圍巾一體帽, 半張臉埋在圍巾裏麵, 聽著藍巍跟老漢你來我往、絮絮叨叨地嘮嗑, 眼睛眯成一條縫假寐。
這裏的破路把她渾身肌肉顛得發酸,心情跟大姨媽遲遲不來差不多,根本沒興趣加入他們的聊天室。
藍團長呢, 時時顯得胸有成竹、精神麵貌飽滿, 就沒見他皺過眉。
依她看,藍團長是把來楊思情B老家曆劫當成遊山玩水,體驗文化民俗村來了
。
“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呦,一道道水,咱們中央紅軍到陝北……”
老漢乍然而起的聲音嚇得假寐的楊思情整個屁股彈跳起來,差點後翻栽下板車。
藍巍大掌迅速撐住她的後背,穩住她。
楊思情受驚過後就是煩躁,一扭腰,背過身去望著來路。
剛才藍巍抽了根牡丹牌紙煙給老漢,問他會不會唱《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這歌是前幾年流行的陝北民歌,楊思情曾說過他們那時候也流行過一陣子這歌,藍巍就跟老漢點了這歌,旨在拍她馬屁。
不想老漢的嗓門不給力,讓他的馬屁拍在馬腿上。
老漢唱完一首《山丹丹》,開了嗓,隻唱一首仍覺意猶未盡,之後又唱了《走西口》《女兒嫁》等陝西民歌。
他的唱不是唱,是拔高了嗓門大聲喊,喊得還很難聽,鄉道的回聲效果無限放大了這種難聽。
他的難聽跟楊思情唱歌的那種難聽還不一樣,楊思情唱歌難聽至少還能當恐怖片背景音樂,他這個難聽純粹就是殺耳朵。
老漢旁若無人,唱得很美很投入。
藍巍也聽得很美很投入,搖頭晃腦,指頭在膝上打著節拍。
他認為,置身於關中廣袤的鄉野上,聽關中口音的古樸民歌,兩者相得益彰,別有滋味,不能簡單的用好聽、難聽來判別這種鄉間野趣。
遺憾的是楊思情的音樂品味和思想覺悟都沒有他高,無法從老漢的破鑼嗓子中找到可欣賞的點,隻
能膚淺的用好聽、難聽來判別這種野趣。
她所欣賞的野趣,是和藍團長一起擁抱在小旅館的床上。
驢車上的兩個男人把快樂留給自己,把不快樂留給楊思情,此處應有掌聲。
驢車走到鄉道岔口,另一條道上正好有輛拉糞的驢車也往岔口走過來。
老漢停下來,讓幹農活的鄉民先過去。
拉糞的驢車上坐的是兩個插隊知青,一男一女,男的趕驢,女的坐在車沿上看護幾個糞桶,以防裏麵的糞水搖出來。
這些糞是他們天沒亮就出發,從十裏八鄉搶回來的。
對,搶糞,一種味兒很大、意義非凡的勞動。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
麥籽種下去需要足夠的肥料養護,不然發出的麥苗會長不壯,進而耽誤夏季小麥的收成,下半年冬天就會沒有足夠的糧食,大家夥兒就得忍饑挨餓。
所以肥料關係到農民的吃飯問題。
六七十年代的祖國幾乎沒有化學肥,農民種地主要靠農家肥,農家肥源自牲口和人的五穀輪回之道。
可是各個生產大隊都需要農家肥,僧多糞少,可不就得靠搶的。
你不搶,糞就是別人的啦。
趕驢的男知青過去以後,回頭大聲說:“老鄉謝謝啦!”
藍巍聽他的口音是京腔,眼中射出光芒,神采奕奕地大聲問:“同誌是從北京下鄉插隊的知青嗎?”
背對他們坐的楊思情聞言扭頭看過去,挪動屁股,變回到剛才依偎著藍巍坐的坐姿。
男知青聽見他的京腔,臉上也多了許多神采,用地道的京腔回道:“是啊,我北京延慶的,同誌你北京哪兒的?”說完瞥一眼邊上那個女同誌她的一雙仿佛會說話、黑白分明的水翦大眼。
藍巍回道:“我海澱的,陪愛人回鄉探親。”垂眸笑看一眼挨著他坐的楊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