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動輪椅,鎖好門,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從中間抽屜裏拿出一本書。《風穀》,我雙腿癱瘓後最喜歡讀的詩集。很簡潔的封麵,作者簡介隻有寥寥幾句,並沒有照片。我很好奇這個盲人作者的長相,每讀完一首詩,我都會閉上眼睛,在腦海裏迅速勾勒出一張他的素描。他的詩空靈得讓人不忍碰觸,隻怕那薄如蟬翼的世界一碰就會四分五裂。他的詩也很神秘,仿佛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在裏麵。不過他的人更神秘,據說自打這本詩集出版以後,再沒有人見過他。
我想他一定去了一個如他詩中所描畫得那樣幽靜的山穀,在那裏隱居,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可是他的心一定能看得見。
輕輕摩挲著封麵,身上的痛楚仿佛離我而去,心中那片越來越厚重的烏雲像見了太陽一般悄悄散去。這本詩集,是我黑暗殘酷內心裏的最後一道救贖。
“叩叩叩。”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有些生氣,家裏人誰都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打擾我,否則後果自負。傅筱竹,看在哥哥的麵子上,我隻原諒你這一次。
把書重新放回抽屜,推著輪椅去開了門,麵前滿臉淚水的傅筱竹,讓我吃了一驚。
“你怎麼了?”我怒氣全無。
傅筱竹趴在凳子上,嗚嗚哭了起來。“好可憐,那麼小的年紀,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明明她比我大,可此刻,我竟像安慰小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到底怎麼回事?別哭了,跟我說說。”
“剛剛在網上看帖子,說有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她……她和同學去爬山,掉進山穀裏,連……連屍體都找不到。真的好可憐,看那個小女孩生前的照片,那麼可愛,那麼乖巧。”傅筱竹淚眼朦朧地說道。
“我以為出了什麼事,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如果每一個你都哭一回,你能哭得過來嗎?又或者你隻為這一個小女孩哭,你不覺得這樣有些做作嗎?”她的哭聲讓我心煩意亂,我剛出意外的時候也沒像她這樣哭過,所以故意說話重了些,想讓她停下來。
傅筱竹眨著淚眼望著我,臉上竟有驚喜的表情。“我一定要把那個朋友介紹給你,你們說話太像了。明天是周日,我把他叫來,我敢打賭,你們一定會成為知己。”
“我……”我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傅筱竹就像花蝴蝶一樣飛了出去。
不知道她當上我嫂子以後,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不過,都不過是這無涯的一場生中的零星點綴。自從癱瘓以後,我的生命裏隻有永無休止的麻木,隻有心中永無休止的怨恨。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周阿姨。已經11點了,我該休息了。周阿姨把我抱到了衛生間,她幫我洗澡的時候,終於可以無視我腿上那一條條一塊塊的傷疤。我自己數過,一共有十三條傷痕,七塊傷疤。周阿姨又把我抱到了床上,換了衣服。她的力氣很大,這也是我爸媽會選她當我保姆的原因。
出去的時候,周阿姨隨手關了燈,房間裏很黑。然而,正對著我的那幅畫,我卻能看得很清楚,那個漩渦仿佛在緩慢地轉動。
今夜又要失眠了吧,我能聽得到樓下周阿姨房間裏電視的聲音,隔壁傅筱竹輕輕哼歌的聲音。
我努力回想生命中已經過去的二十年。小時候爸爸媽媽就經常不在家,可以說是哥哥把我帶大的。我也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去上學,每當別人問我,爸爸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我都會說他們開了一家公司,實際上他們做的事直到我十五歲才徹底明白。我們是端木家族,族中的孩子從小習武,起初爸爸告訴我是為了強身健體,後來才知道是為了我們的家族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