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明月高懸。角落中閃出一個頎長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躍出牆頭。牆外,深黑色的大馬早早等候在那裏,人影緊了緊身上的包袱,翻身上馬。突然,牆頭又有細碎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眼角瞥見另一人影,他下意識地便要出手,卻在看清那個身影的同時,硬生生地止住了。隻聞“嘭”的一聲,馬上的人半個身子被壓伏在馬背上,大馬受了驚,發出一聲嘶鳴,猛地邁開四蹄飛奔開來。蒼白的月光下,一匹馬馱著黑乎乎一坨東西狂奔,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不斷回響著,整個場麵竟有說不出的詭異。“啊——快勒馬快勒馬,我要掉下去了!”一聲難聽的慘叫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你別壓著我,給我下去!”伏在馬背上的人惱道。“不行,再動一下我就掉下去了。”“你的輕功是白學的嗎?!”“唔…那我試試看。”“慢著!”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氣昏了頭,才會像方才那樣蠢,“韁繩,你來拉。”“啊?”“快點拉韁繩!”她是豬嗎?……小片刻後,大馬終於安靜下來。柳思妤長舒一口氣,捂住胸口讓自己鎮定下來:“幸好,我還以為自己真會摔下去呢。”“柳思妤,你還不下去?”身下傳來的聲音可算陰冷,咬牙切齒地將話說完。柳思妤剛平複的心又突地跳起來,急急忙忙挪開身子下馬,腦袋幾乎低到胸口:“五叔,我錯了。”柳籍直起腰,隨手整理著淩亂的衣衫,然後盯住馬下低頭認錯的侄女,雙眼微眯:“自己說錯在哪裏。”話音剛落,竟見她一個跺腳捂臉,聲調拐了七八個彎:“五叔,這種事人家怎麼好意思說出來嘛。” 柳籍頓時起了身雞皮疙瘩,心想這個侄女今天犯的什麼毛病?皺眉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自己敢做還不敢說了?”“好吧,這可是你逼我說的。”柳思妤緩緩放下手,扭扭捏捏地搖晃著身子,抬頭偷瞟了柳籍一眼,“我把五叔給騎了。”馬背上的身子晃了兩晃,差點沒掉下來。“誰讓你說這個了!你……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柳籍開始暴躁,可惜目光觸及對方無辜的眼神,那股氣瞬間沒了地方撒。是啊,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哪裏會明白話中的歧義,剛才她摔坐在自己背上……的確是“騎”來著。想到這裏,不由頭疼地歎了口氣:“半夜三更的,你出來做什麼?”“五叔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柳思妤小聲嘟囔著,腦袋再次耷拉下去,用以掩飾嘴角的笑意。“我去參加武林大會。”柳籍強調。“我也去。”“不許去。”想也沒想,直接駁回,“趕緊回家,免得大哥擔心。”“我給爹留了信了。”柳思妤哪裏肯依,眼珠滴溜一轉,仰頭道,“要回去也行,五叔送我。”柳籍一看她的樣子,便知她心中打的什麼主意,勾唇輕笑:“我們柳家的人何時變得這般沒出息,不過五裏路竟也需要人護送了?”柳思妤確實在打壞主意。隻要柳籍送她回去,她定會鬧出大動靜弄得人盡皆知,到時候誰也走不了。此時見他不上鉤,心一橫,幹脆把話說開:“我看分明是五叔不敢回去,你自己偷偷摸摸溜著走,憑什麼不準我跟著?你要是不帶我,我回去就告訴鄭家姐姐你的行蹤,看你還能不能把她甩掉!”柳籍皺眉,他選在半夜走,就是為了避免明日跟鄭憐雲一起上路,誰想竟會惹上這麼個麻煩精。猶豫半晌,不耐煩地伸出手:“上馬。”“就知道五叔人好,我最喜歡五叔了。”柳思妤奸計得逞,眉開眼笑地坐到他身前。“少拍馬屁。在外麵老老實實的,要是給我惹麻煩,我馬上寫信讓他們接你回去。”柳籍才不吃她那一套。甩甩韁繩,兩腿一夾馬肚,大馬立即跑將開來。柳思妤心情正好著,別人說什麼便是什麼,連連點頭:“五叔放心,你到哪裏去找我這麼乖巧聽話的侄女。”乖巧聽話的侄女會半夜翻牆嗎?柳籍懶得理她,默不作聲地駕馬。“五叔啊,你為什麼不喜歡鄭姐姐?”“……”“五叔?我問你話呢。”柳籍不堪其擾,隨口道:“因為她長得難看。”“胡說,人家可是公認的‘武林四美’之一。”柳思妤反駁。靜待一陣,發覺身後又沒了動靜,遂又問:“那五叔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不麻煩的。”柳思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五叔就是喜歡我這樣的。”柳籍忍無可忍:“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最麻煩的人就是你了。”“五叔沒眼光。”“從現在起,不許再說話。”他猛一抖韁繩,馬兒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在郊外的野地裏飛馳起來。柳思妤撇撇嘴,不說就不說,反正接下來的日子長得很,她有的是機會說話。身子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些,背後的胸膛既結實又溫暖,教人平添幾分睡意。她不由抿唇而笑,這個位置是她柳思妤的,現在是,以後也是,誰也不許搶。適應了馬背上的搖晃,當真昏昏欲睡起來,柳思妤半闔眼皮,倚靠在柳籍懷中打起瞌睡。柳籍低頭看了一眼,知道她半夜三更不睡覺,硬是埋伏在牆角,現在定然很困了,於是不做打擾任憑她靠著。少了個人在耳邊聒噪,自己還能清清靜靜趕路呢。誰知好景不長,這才沒多久,懷裏的那個身子就蹭地挺直起來:“啊!”柳籍翻了個白眼,她就不能安分點麼,居然連一刻鍾都堅持不住?斥責道:“叫什麼叫,不是要睡覺嗎?那就好好睡。”柳思妤麵色古怪至極,嚅囁著喚道:“五、五叔……能不能停一下?”“又怎麼了?”“我……”她紅著臉,聲音極輕,完全被馬蹄聲所淹沒。無奈,柳籍隻能低頭湊近過去:“到底怎麼了?”她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氣,提高音量:“我月事來了。”隨著一聲嘶鳴,飛馳中的黑色大馬猛然停了下來。柳籍緊緊扯著手中韁繩,如同遇上人生中最大的危機,愣了半天未再作出下一步反應。“五叔,你能不能先下去?”轉臉便見他如臨大敵般的表情,柳思妤隻得尷尬地笑了笑,出聲提醒他回魂。柳籍幹咳一聲,竟覺臉上微燙。趕忙翻身下馬,遲疑著問道:“那個…要不要我幫忙?”……她來月事,他能幫什麼忙?柳思妤怔愣不語。見狀,他隻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旋即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你自己能不能下馬,要不要我抱你下來?”柳思妤好笑地點點頭,向他伸出手臂。柳籍挾著她的兩脅將人抱下來,四下張望一番,帶了幾分別扭地指向不遠處的岩石:“去那邊吧,我在附近守著。”柳思妤應了一聲,抱緊包袱往岩石小跑過去。岩石足夠大,但荒郊野外的,終究沒什麼安全感,遂隻花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她就迅速將自己收拾停當了。抬腳正要走,突然,腳踝被用力扯住,柳思妤嚇得驚叫,看也不看便猛地踹過去。隻聞地上傳來一聲吃痛的□□,腳踝卻並沒被鬆開,依舊死死被掐著。“思妤,發生什麼事了?”柳籍一聽到尖叫,也顧不上太多,立馬趕了過來。問話的同時,已然明白她叫的原因,借著月色,隻見一全身血汙的男人正伸手抓著柳思妤的腳踝,牙關緊咬的模樣,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鬆手。“求……你們……幫個忙。”男人吃力地擠出一句話。柳籍拍拍侄女的肩膀,示意她別慌,蹲下來查看男人的傷勢。“我已經……沒救了……公子不必白費…力氣。”他緩緩鬆開手,轉而伸進自己懷中,似在尋找些東西。柳籍知他所言不假,遂喂下一顆藥丸:“你有什麼話就快說,我們不保證能幫忙。”男人服下藥丸,隻覺一陣清涼之意,胸口紓解,呼吸順暢了許多:“公子,姑娘。這是我家娘子留下的耳環,本有一對,卻不慎遺失了一隻,麻煩兩位幫我找到它。”他攤開手,遞上一隻銀質耳環,耳環為半月形,雕成魚龍模樣,中間嵌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翡翠。“就為了找耳環?人海茫茫,讓我們到哪裏去找?”柳思妤好不容易才緩過神,自然對他沒什麼好口氣。男人咳了咳:“這是在下的遺願,麻煩兩位了。”這還真賴上他們了?柳思妤惱道:“我們素昧平生,管你遺願不遺願的,憑什麼要幫你!”沉默一陣,男人道:“就憑在下剛才一直躺在這裏。”“你躺在這裏又……”話說一半,忽然意識到有問題。他一直躺在這裏?那豈不是……全都看光了?柳思妤幾乎跳起來:“你……你不要臉!五叔,趕緊殺了他滅口!”柳籍皺眉,看著男人的眼神當真多了幾分殺意,隻是要去殺一個快死的人,有意義嗎?再者,他說出這樣的話,除了惹惱他們二人外,又能起到什麼作用,總不可能起死回生再到處去敗壞別人姑娘家的名聲吧?“我快死了,不用滅口。”男人回嘴,接著把耳環塞進柳籍手裏,“看在我們那麼有緣的份上,你們就幫我這個忙吧。”柳籍默然。所以,他會那樣說,隻是為了證明他們有緣分?這種緣分鬼才會想要!男人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那藥丸的藥效隻是暫時的,此時藥效已過,他也支撐不了多久了:“我真的…要死了,不幫我……我就來找你們……”說罷,兩眼一翻,再無了聲息。“五叔,真的死了?”柳思妤試探著碰了碰那人的脖子,感覺不到脈搏。“五叔沒死,是他死了。”柳籍不耐煩地撒手,屍體再度滾落到地上。一想到他方才說的那些話,柳思妤就來氣:“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一定是騙人的吧。對了,那隻耳環怎麼辦?”“你收著。”他將耳環拋過去,瞥瞥腳下的屍體,歎氣道,“先把他埋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