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佇立在大山頂上,身後的列車依舊在滾滾向著前方奔去,他踮起腳,向著遠處眺望,指著映入蒼穹的龐然建築,心裏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山的那邊,是什麼?”
嗚咽的鳴笛聲陣陣,伴隨著輪軌驟停的刺耳,像滑過水麵的泡沫,激起漣漪,精致的玻璃繭房破碎開來,倏而不見。放學的路上,他遠遠望向後山,黧灰的濃煙升騰,慢吞吞地飄向遠方,留下了一條長鏈,劃開昏黃的天。他怔怔地看著,長舒一口氣,似乎煩悶也隨之沒入雲端。每天隻有在這個時候,村子才算是活著,可殘喘一聲,又歸於平日死寂。回過頭來,暮色已經深沉,燈火卻隻有稀落的幾盞。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在空曠的夜裏格外淒厲。
偏僻的小山村,出奇地有著一段鐵軌,但十分老舊。那是政府在後山上修建的唯一的先進交通工具。可他,還沒有見過火車。大人們總是極力勸阻,似乎那破落鐵皮澆築而成,傾瀉滾滾濃煙的專列,是駛向黃泉的巨獸。至少村裏人都是這樣說的。他讀過書,看過繪本,知道什麼是火車。盡管好奇,他也很少爬上過後山。這樣的堅持正確與否,他有些遲疑,但書上並沒有寫,也隻好將就。他不想讓奶奶難過,家裏已經沒有別人了。
有一天,村中一位老人死去。他伏在棺槨上,看見那說不上是平和還是麻木的遺容,看見那雙溝壑重重布滿老繭的雙手,看見夜晚日漸稀疏的煙火,又回憶起腦海中那些千篇一律的瞬間。他好像也透過日子的間隙,望穿了底。他背後發涼,發了瘋似地恐慌,又不知所措。
倘若不曾有過期望,他也許還能按部就班地活下去,正如其他村民一樣,這是他們的宿命。可來自遠方的瑰麗,哪怕未曾實現,哪怕難斷真假,也讓他魂牽夢縈。過去的生活如一頭惡魔,始終按壓著他的腦袋,似乎對他精神裏的叛逆深惡痛絕。可他的心告訴他,應該做些什麼,在火苗息湮之前。
終於,某種信念愈演愈烈,終於在一天壓過了膽怯與背叛的羞恥,賦予他起身的偉力。流雲繾綣,流動於日夜權柄的交替。他早早地從學堂溜出,對背後的追逐視若無視,似乎這樣的他連風都為之低眉順眼。上山的路崎嶇陌生,荊棘漫灌,劃爛了衣服,多了幾條傷痕也無所謂。可無論是淚,亦或是血,都能讓他足夠熾熱,不再麻木,流多少都在所不惜。數不清的摔倒,也記不清摸索出若幹道血痕,他踉蹌地把路走得開闊,大步流星的向高處攀登而去,停在一塊料峭的石頭板上。少年俯身擦拭身上的血跡, 風和空氣好像都停止了流動,他的耳畔隻有自己止不住的喘氣聲。他的腦袋倏然空白,少年拍了拍受傷的膝蓋,吃力地站了起來,緊蹙眉頭帶著渴望的目光望著遠方。熟悉的火車笛聲悠揚傳來,雖然一如既往的悲戚,但好像又傳達著別的些什麼。火車逐漸駛來,他的瞳孔縮成針芒,依稀可見陌生的巨物越來越大。轟鳴裹挾著氣流衝擊而來,似要將鼓膜震裂,但他沒有卻步。等到呼嘯的風聲止息,他卻久久佇立著。暮色已經深沉,雖然燈火更加稀落了,可星紗灑落,他眼裏有光。
男孩目光堅定,熾熱著望著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