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1 / 1)

仙壺市因仙壺山而得名。

仙壺山在仙壺市下轄的吳瀾鎮,為平江所繞,山色青鬱,山腳多竹,是遊仙壺的必經之地。仙壺山名如其狀,山至中段凹入,儼然如酒壺一般。也有紈絝子弟戲語:“這山應喚神女峰。”虧得山腳那眼湧泉為此山正名,人們順著這眼“醴泉”,自然地推想出了“酒仙翁遺壺”的掌故來,可不是嘛,那泉眼是砸破了的口子。

山腳的這眼“醴泉”可就大有一番演繹了。此泉水尤甘冽,冬暖夏涼,經年不斷,汩汩湧出,滋養出了仙壺山腳一派別樣生機。吳瀾鎮釀酒人驚喜地發現,用醴泉水釀的米酒,甘醇而香烈,纏綿而柔潤,絕非他水可比。據說明朝時候便有個棄儒從道的名士,偏偏從老遠的東海之畔跑來這南蠻之地,在這仙壺山腳,醴泉之旁修觀煉丹,說是看中了這口悠悠清泉,看中了此間的靈秀之氣。

誰想道觀建成的第二年那道士便羽化仙去了,留下一座荒廢破敗的小觀。在往後的百載流年裏,偶有風水望氣之士途經此地,也都說此處是塊福地,將來必出有德之君。

住在這仙壺山腳下的錢何喜向來不信這一套,這位老革命是馬克思主義的堅定守衛者,從來不信風水相術這些歪門邪道,隻獨對石頭情有獨鍾。錢何喜被吳瀾鎮人稱為“石開眼”,大抵有兩層含義:一是說他鑒石水平高,就像在石頭上開了個眼直接往裏瞧;二是說他對石頭癡迷,見石眼開。

錢何喜並不喜歡這一綽號,就自己別出心裁,自號“石糊塗”,錢何喜這樣解釋他的號,“所謂難得糊塗,惟糊塗之人才知道石之心,懂石之語,你們整天說玉好,說鑽石好,買來戴來圖個耀人。我卻是個糊塗人,我隻懂得見奇石而喜,見美石必賞他個沒日沒夜。”

錢何喜雖看似一個糊塗人,這骨子卻也如石頭一般的耿直不屈。在動亂的那些年月裏,他因得罪了某些人,被發配到吳瀾鎮采石場,幹的是最髒最累的活。

據一些老一輩的人說,當年吳瀾鎮有“三寶”,分別是吳瀾米酒、吳瀾硯、吳冷窗。其中吳冷窗是一個人,用錢何喜的話說是一個“大寫的人”。

吳家是吳瀾鎮的世家,據說宋朝的時候便從江浙一帶遷來此地。吳瀾硯的盛名也都是吳家祖上一手打拚出來的。吳冷窗早年求學廣州,年少熱血滿懷報國之誌,曾考入黃埔軍校,卻被其父以假死訊騙回家中,逼辦婚事,接手家族產業。他本心懷從戎之誌,後來目睹軍閥混戰,心如死灰,沉潛書齋,寄情良石美玉,山水花鳥,妄圖消磨餘生。抗戰時期,吳冷窗忽的走出書齋,毀家紓難,為籌集抗戰物資奔走,枵腹從國,以其學識人格,出入上流社會,奔波兩廣南洋之間,募資良多。可就是這樣,也難逃那個動亂的年月。

錢何喜第一次遇見吳冷窗時並沒有認出這位曾名震一時的人物。吳老當年已經曆數次批鬥,又被罰做苦力活,人老得更快了,已不複當年神采。錢何喜每次看到這位戴高帽,掛字牌,還得敲搬石頭幹苦力的花甲老人,都會暗中照顧,或是分攤出幾塊石頭來,或是幫忙搬運。作為答謝,老人逢夜裏便會給錢何喜說上一段《三國演義》。

錢何喜後來這樣回憶道:“吳老記性很好,年輕時常翻看《三國演義》,到後來竟可以背出許多大的段落。他給我講三國的故事的時候,常能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曆,提煉出許多為人處事的道理。那無數個沒有星星的夜,吳老教會了我許多東西。”

到得撥亂後,吳家已家敗人散,吳冷窗便被錢何喜接到家中贍養,待如生父。吳老是九七年離去的,彼時吳老已三日水米不進,形銷骨立,於病榻前兀自用微如蚊蚋之聲訴說著諸葛亮初出茅廬的意氣風發。錢何喜聽了愈覺傷心,尤憶當年與吳老夜話三國的時光。

“師父,你還有別的遺願嗎?”錢何喜問道。

吳冷窗忽然微笑道:“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過了一會便沒了聲息,竟撒手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