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碧落此時卻半蹲在地,雙手半扶著隻剩下半桶水的木盆,兩眼直愣愣地盯著不遠處倒地不起的翠娘以及翠娘身下的那坨褻褲。一陣陣酸腐的惡臭正從那褻褲堆中散出來,而她卻恍然未覺,隻是在心中反複忖度著:如今之計,逃還是不逃?
眼下翠娘已經被她折騰得倒地不起,而那個黑衣女子也在這時不見了蹤影,本該是她逃跑的絕佳時機。然而,這一來不知那黑衣女子是否早已蹲守門外等著她自投羅網;二來,碧落悻悻地看了眼趴在褻褲堆裏半死不活的翠娘……天哪!她這次惡作劇該不會鬧出人命吧?
“翠、翠娘?”
碧落試探著開口,隻見翠娘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卻又馬上沒了聲息。這讓碧落心中更為大駭:翠娘這老女人不會真的被她整死了吧?她、她可不是有意的啊……
就在這時,她卻聽見自己頭頂上傳來一聲男子的輕笑,語調輕緩,卻攜著無限風流:“蠢丫頭,你如今不加把勁兒弄死這肥婆,過會子要是這肥婆醒過來,可就有你受的了!”
說得好,有道理!要是過會翠娘醒過來看見她還在這兒,就憑翠娘那點兒近乎於零的道德底線……她這小命豈不玩完?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隻是……
碧落還是拗不過心中的那點兒軟根子,她小心翼翼地捏著鼻子走近翠娘,在那堆褻褲裏扒拉了良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翠娘從褻褲堆裏給翻了出來。她隨後小心地把翠娘的身子放平,探了探脈搏,這才終於一屁股坐在地上,舒了口氣:幸好翠娘隻是被熏暈了去,自己還不至於惹上人命官司。
如此甚好!她逃起來可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然而,她正欲撒腿逃跑時,卻又突然覺察到了些許不對勁兒,從剛剛開始好像就一直覺得哪裏怪怪的,似乎漏了些什麼似的。
碧落偏過頭,吸了口氣,仔細一想不由陡然大驚!
媽呀!剛剛說話的那男子是誰?他一直在她身後麼?怎麼突然又默默沒了聲息?
碧落驚詫地轉過頭,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雙繡花精致的暗紋烏木鑲銀軟鞋。她心中一頓,隨之往上望去,隻見一男子身著一襲寶藍色蝠紋緞錦織長袍,濃密的烏發用一隻碧玉簪鬆鬆挽起,手持一把鍍金折扇,身形頎長,一舉一動之間盡是慵懶貴氣。她看得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心中暗道:這人一定很有錢,非常有錢。光他現在這一身打扮,就夠普通老百姓一大家子吃飽喝足地過上三年了。
陽光微醺,淡淡的金色灑在他的臉上,倒反而讓坐著仰視的碧落將這男子的長相看了個真切。
他的長相亦是極好,倒是一點兒都沒有辜負這身華貴的行頭。隻見他鼻梁高挺,劍眉星目,雖雙眼微眯,眼裏的明朗澄澈卻清晰可見,恍惚間還透著幾分孩子氣。
而他身後的茶花也開得正旺,碩大的花苞層層疊疊地綻開,深紅淺紅地墜在叢叢翠綠之間,就像是懷春少女心中的紅粉心事。山茶雖不似牡丹般華貴,亦沒有徘徊花的妖嬈惑人,卻又比之多了些清新與旖旎的意味。
碧落暗搓搓地想:風憶月確實是個頗有些品味的老鴇,她能在一座行苟-且之事的青-樓裏種上這麼片茶花園,嬌豔而不媚俗,倒反而添了幾分雅致。
然就在她神遊之際,卻見一陣春風吹起眼前男子鬢角的黑發,光華流轉之中盡是風發意氣。
正所謂:良辰美景繁花起,公子不負少年遊。
不過……為何她覺得眼前這人如此麵善?這明朗的眉眼,眼中玩世不恭的笑意,還有微微翹起的嘴角……
明明長了個碧落最不喜歡的浮誇公子哥模樣,她卻從心底裏覺得這人本就該是這般模樣。今日這一見,心中卻絲毫不覺與常人初見時的新鮮陌生,反而覺得踏實親近,莫名生出一種仿似與老友曆經鉛華,又偶然重逢的溫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