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要吃飯關我什麼事——。”我對他大吼。這個小孩子像小鳥似的縮成一團,我不忍心了,隻有再借他刀叉。畢竟吃飯是一件重要的事。
沙漠裏的房子,在屋頂中間總是空一塊不做頂。我們的家,無論吃飯、睡覺,鄰居的孩子都可以在天台上缺的那方塊往下看。
有時候刮起狂風沙來,屋內更是落沙如雨。在這種氣候下過日子,荷西跟我隻有扮流沙河裏住著的沙和尚,一無選擇其他角色的餘地。
荷西跟房東要求了好幾次,房東總不肯加蓋屋頂。於是我們自己買材料,荷西做了三個星期日,鋪好了一片黃色毛玻璃的屋頂,光線可以照進來,美麗清潔極了。我將苦心拉拔大的九棵盆景放在新的屋頂下,一片新綠。我的生活因此改進了很多。
有一天下午,我正全神貫注的在廚房內看食譜做蛋糕,同時在聽音樂。突然聽起玻璃屋頂上好似有人踩上去走路的聲音,伸頭出去看,我的頭頂上很清楚的映出一隻大山羊的影子,這隻可惡的羊,正將我們斜斜的屋頂當山坡爬。我抓起菜刀就往通天台的樓梯跑去,還沒來得及上天台,就聽見木條細微的斷裂聲,接著驚天動地的一陣巨響,木條、碎玻璃如雨似的落下來。當然這隻大山羊也從天而降,落在我們窄小的家裏,我緊張極了,連忙用掃把將山羊打出門,望著破洞洞外的藍天生氣。
破了屋頂我們不知應該叫誰來賠,隻有自己買材料修補。“這次做石棉瓦的怎樣?”我問荷西。
“不行,這房子隻有朝街的一扇窗,用石棉瓦光線完全被擋住了。”荷西很苦惱,因為他不喜歡星期天還得做工。過了不久,新的白色半透明塑膠板的屋頂又架起來了。荷西還做了一道半人高的牆,將鄰居們的天台隔開。這個牆不隻是為了防羊,也是為了防鄰居的女孩子們,因為她們常常在天台上將我曬著的內衣褲拿走,她們不是偷,因為用了幾天又會丟回在天台上,算做風吹落的。
雖然新屋頂是塑膠板的,但是半年內山羊還是掉下來過四次。我們忍無可忍,就對鄰居們講,下次再捉到穿屋頂的羊,就殺來吃掉,絕對不還他們了,請他們關好自己的羊欄。
鄰居都是很聰明的人,我們大呼小叫,他們根本不置可否,抱著羊對我們眯著眼睛笑。
“飛羊落井”的奇觀雖然一再發生,但是荷西總不在家,從來沒能體會這個景象是如何的動人。
有一個星期天黃昏,一群瘋狂的山羊跳過圍牆,一不小心,又上屋頂來了。
我大叫:“荷西,荷西,羊來了——。”
荷西丟下雜誌衝出客廳,已經來不及了,一隻超級大羊穿破塑膠板,重重的跌在荷西的頭上,兩個都躺在水泥地上呻吟。荷西爬起來,一聲不響,拉了一條繩子就把羊綁在柱子上,然後上天台去看看是誰家的混蛋放羊出來的。天台上一個人也沒有。
“好,明天殺來吃掉。”荷西咬牙切齒的說。
等我們下了天台,再去看羊,這隻俘虜不但不叫,反而好像在笑,再低頭一看,天啊!我辛苦了一年種出來的九棵盆景,二十五片葉子,全部被它吃得幹幹淨淨。
我又驚又怒又傷心,舉起手來,用盡全身的氣力,重重的打了山羊一個大耳光,對荷西尖叫著:“你看,你看”——然後衝進浴室抱住一條大毛巾大滴大滴的流下淚來。這是我第一次為沙漠裏的生活泄氣以至流淚。
羊,當然沒有殺掉。
跟鄰居的關係,仍然在借東西的開門關門裏和睦的過下去。
有一次,我的火柴用完了,跑到隔壁房東家去要。“沒有,沒有。”房東的太太笑嘻嘻的說。
我又去另外一家的廚房。
“給你三根,我們自己也不多了。”哈蒂耶對我說,表情很生硬。
“你這盒火柴還是上星期我給你的,我一共給你五盒,你怎麼忘了?”我生起氣來。
“對啊,現在隻剩一盒了,怎麼能多給你。”她更不高興了。
“你傷害了我的驕傲。”我也學她們的口氣對哈蒂耶說。
拿著三根火柴回來,一路上在想,要做史懷哲還可真不容易。
我們住在這兒一年半了,荷西成了鄰居的電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我呢,成了代書、護士、老師、裁縫——反正都是鄰居們訓練出來的。
沙哈拉威的青年女子皮膚往往都是淡色的,臉孔都長得很好看,她們平日在族人麵前一定蒙上臉,但是到我們家裏來就將麵紗拿掉。
其中有一個蜜娜,長得非常的甜美,她不但喜歡我,更喜歡荷西,隻有荷西在家,她就會打扮得很清潔的來我們家坐著。後來她發覺坐在我們家沒有什麼意思,就找理由叫荷西去她家。
有一天她又來了,站在窗外叫:“荷西!荷西!”我們正在吃飯,我問她:“你找荷西什麼事?”她說:“我們家的門壞了,要荷西去修。”
荷西一聽,放下叉子就想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