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森林比希姆想象中的更加荒涼而充滿死寂的陰影。
在他花了半天趕上高格和泰勒後,他幾乎是氣喘籲籲。
他了解到,他確實很需要運動。
泰勒笑而不語,高格則小小地開了兩句玩笑。希姆沒有因此不滿,實際上,他還是挺樂意聽的,另外這正好給了希姆喘口氣的機會。
於是他們就離開了誇洛克洞穴。
在走出誇洛克洞穴後很長的一段距離內,土地依然被青草覆蓋,四周依然是鳥語花香。
但是據說,曾經綠色在誇洛克洞穴口就不再蔓延了,外麵的這一大片蒼綠都是奧裏落地後才重新出現的。
那一端的路還是很平的,走起來不費力,而且有人帶路比他自己一個人在水墨沼澤時像隻剩下半個頭的蒼蠅一樣隻有一半把握地走要舒服多了。
他們路過一個掛在懸崖上的廢棄屋子,那個屋子的邊上還長了一小片藍色的黏糊糊的苔蘚。
“那邊頂上有一棵枯死的精靈樹。”高格指了指那個廢棄房子所懸掛的懸崖,“那棵樹至少過了七十個年頭了。”
“準確地說,隻是精靈樹的殘骸。”泰勒補充道,“在蒼綠重歸至此之前,那棵精靈樹就已經隻剩下樹幹了……現在被青苔蓋滿。”
“那怎麼知道那是棵精靈樹的?”希姆看了看兩個精靈,“而且已經枯死了,它也沒辦法告訴其他人它是一棵精靈樹。”
“在父親拯救尼文的時候,他曾將那棵樹的種子帶回泉源林地……泉源林地的那棵精靈樹你應該是聽過的。”泰勒摸著自己的下巴,詳細地解釋,“這件事當然還是有人知道並且流傳下來了的。據說是之前看護那棵枯樹的基伊……你懂的,基伊如果認為那棵樹還有看護的價值,他甚至可能自欺欺人地認為那棵樹是活的……
“還有那個屋子,據說裏麵有三個莫基石像。”
“莫基石像?”
“被腐朽吞噬了的莫基一家……其中那位父親發現奧裏帶來的他孩子的娃娃石化了之後,跑回來,結果發現家人已經被腐朽徹底石化,他則自願被腐朽侵蝕,成了石像和家人一起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他們沒有接著打算爬上去去看那棵枯死的精靈樹,也沒有去看那個莫基的家庭,這些都和今天明媚的陽光和本來不錯的心情不合。特別是希姆今天不是特地來參觀悲傷的遺址的。
另外,當泰勒和希姆說起關於這片地區的事情時……
希姆總不由自主地朝著一個特定的方向望過去。
他總是從東部……也似乎是北部——準確的說,應該是靜謐森林的更深處——聽到什麼聲音,他形容不出那種聲音,隻覺得……像呼喚……
“希姆……?”
“你聽見那個聲音了嗎?”
“什麼聲音?……你在聽我說話嗎?”
“噢,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在聽,我在聽。”其實,他沒聽,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更深處。
泰勒告訴希姆,這一片地帶以前都是可以快速鈣化失足者的沼澤,直到蒼綠掩蓋了它們。
被沼澤吞噬的不幸者的痕跡幾乎都隨風而逝了,靈樹的光芒終究治愈了一切。但是當出行距離達到一定長度後,一切都開始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在此之前,希姆的心情都還算好,至少每當想到靈樹將荒蕪之地的生命喚醒,即使是聽了過往的悲傷故事,心中也總能洋溢起一股欣慰之情。
越走越遠,青綠色漸漸變成了稀缺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黑色和紫色的汙濁泥土。蔥蘢也一去不複返,隻剩下星星點點隻能襯托荒蕪的慘綠。
不僅景色變得慘淡,希姆還可以看見一些地方有零零散散的骨頭,有的還是新鮮的慘白,有一些已經被風和水侵蝕得支離破碎而又灰暗。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地方布滿銳利的尖刺,他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麼,看起來既像石頭又像骨頭。
“歡迎來到,靜謐森林。”泰勒勉強笑了一下,希姆則完全笑不出來。
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在爬上一個小坡之後,泰勒在坡頂上對著北方指著,希姆隨著那個方向望過去。
那是一大片較平整的土地。
今天的陽光很大,但那邊還是輕輕地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盡管如此,希姆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邊的景象。
不盡其數的貓頭鷹屍骸,在腐朽的侵蝕下化為了石像,在歲月的長河中飽經風霜,盡數體無完膚,殘破不堪,看不見一絲生機,完全沉浸在死寂的泥潭裏。
原本應該沐浴在陽光中的一切,在這裏似乎並不存在……仿佛再大的陽光也會被這重重的腐朽遺物吸入水蝕後留下的褶皺紋路中,不得反射回希姆的眼中,使得那片景象根本不像太陽底下的景象,而更像處在悲秋的陰天薄暮下。
光,在這裏寸步難行。
即使那已經是幾十年前就已經形成的屍骸,但站在此處,情緒很難不產生波動。
無論如何,那些都是生命的悲劇,是腐朽對生命的大屠殺造成的慘狀。
可能比得上這種災難的,可能隻有隻曾出現在傳說中的戰爭了。
那種不同利益團體為了奪取利益而動用軍事力量相互殺戮以達到政治和經濟目的的行為……
可能還比不上吧。希姆想道。
思考腐朽和戰爭哪個更可怕,不是他應該或者可以考慮的事情,他不了解所謂戰爭。
但是他了解腐朽,腐朽造成了如此多的悲劇。
而生命……
不論什麼生命,都是無辜而可貴的。
精靈,莫基,基伊,格勒克……
狼……
他想到了安娜。
任何生命都不應該遭受這樣的災難。
不應該。
他看見,在兩個貓頭鷹的石化翅膀之下,有一個長相奇異的石像——腦袋上長著兩根斷角,本來應該長著翅膀的胳膊上卻長著兩個粗大的肢體。
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形體的主人是誰。
那個主人……她從小到大對她的認識可以用“悲慘”和“冷酷”概括。
他知道她有悲慘的出身和經曆,當然了,那也是不幸的經曆。但眾所周知的也有她的冷血暴行……
在他思考之餘,他發現自己又不禁望向了東邊……靜謐森林的深處。
突然,他意識到,昨天他來找泰勒的時候,就已經產生過這樣的感覺了,當時他盯著洞口……
或許今天早上的頭疼也是因為這個。
那無聲的呼喚……總是像牽引線一樣引導他。
一定有什麼東西在那裏等他。
“你能聽見嗎,泰勒?”希姆覺得這個聲音已經足夠大聲了。
“聽見什麼?”
“高格呢?”
“什麼聲音?”高格更不知其然。
“好吧……沒什麼……”從這裏開始,他明白了,他確信了,真的隻有他自己可以聽見。
“石之翼,史雷克。”
泰勒特意指向那個怪物一般的石像。
是的,這個名字,在他過往的生命裏一直作為被詛咒者而成為眾矢之的,任何提起她的莫基都不會將她當做任何事情的正麵例子。
“她是父親拯救尼文的最後阻力,因此她在過去的五十年裏飽受責難……你是怎麼看待的?”他看了看還在全神遠眺的希姆。
希姆沒有馬上回答,隻是緘默著。
她的一生重必然犯過很多過錯,但最被詬病的當然是在奧裏擁抱光芒前進行阻攔。這是廣為知曉的。
他當然也一直認為史雷克不是什麼值得讚許或同情的角色……
但現在,他感覺自己很難去責備史雷克。
過了一會,話語才艱難地出來了。
“尼文不應該出現下一個史雷克。”
說完,他轉頭繼續前進。
泰勒認同地點了點頭,也跟著他走了。高格矗立在小丘上,呆滯地久久凝視著,尾巴都平鋪在了地上。
“走了!”當兩個精靈走出一小段距離後,泰勒回頭喊道。
這時,高格才不再發愣,急匆匆地趕過去。
隨著他們深入靜謐森林,陽光似乎都慢慢補明媚了起來,明明還沒到正午,卻宛如薄暮。
當然了,不斷進行的還有體力的消耗,有一個精靈開始受不了了。
沒錯,還是希姆。
他的步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顯得有點難以抬起自己的腿。
“休息一會吧。”泰勒看出來了,在他的建議下,三個精靈找了一個大石頭坐上去。
希姆“呼”地一聲,幾乎是癱坐在上麵。
總歸是累了……
還沒喘幾口氣,他又微微側過腦袋,看向了靜謐森林深處……
那股感覺越來越清晰了,他似乎不再隻是感覺有聲音,他已經能聽見又細又輕的低語了……和昨天一樣。
“比靈樹平地到誇洛克王座廳的距離長多了,已經很不錯了。”泰勒拍了拍醫生的肩膀,微微笑了笑。
希姆勉強地揚起嘴角,也笑了笑回應他,隻是看起來過於勉強,到了苦澀的地步。然後他把肘子放在大腿上,撐著捂著臉。
高格看起來比他好多了,實際上,高格幾乎連一口多餘的氣都沒喘,呼吸平穩得難以理解。高格靜靜地坐了一會,對著太陽比了比手指,然後環視了一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