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聽得消息,也往前頭去勸了賈赦一回,無非是家醜不可外揚,鳳姐勞苦功高等話。賈赦比邢夫人更混,隻差沒說是賈政夫婦害得賈璉至今沒有嫡子了,賈政那麵皮哪裏受得住,隻好敗下陣來。
王夫人同賈政碰了頭,聽說這樣的話,便道:“鳳丫頭如今身子大敗,我想先接了咱們這裏來住著。”
賈政也無異議,王禮那裏卻不肯,他道:“既然已被休出了賈家門,再留在裏頭,豈不是說我們王家連個女兒都養不起了?我自來接了妹妹去,姑母無需憂心。”
王夫人還待再勸,隻見王禮今日也被氣得夠嗆,恐怕一時勸不過來,便隻好由他。
一時府裏都知道不可一世的璉二奶奶被休棄了,那些常日裏恨鳳姐的人隻覺大快人心,恨不得放上幾串鞭炮爆竹才好。便是於這裏頭東風西風之事無幹之人,也盡量少往這院子裏湊,隻怕惹火上身。
鳳姐如今算回了這頭,又卸任已久,這話一傳出,素日積威也煙消雪融。別說登門探看的了,連一日三餐都難了。平兒親往廚上去了一回,欲要些羹湯來,哪個理她?倒是有笑的:“平姑娘還當自己是副奶奶呢,我們可有一堆正經主子要伺候的。”直把平兒氣得眼暈。
便是從前犯了錯,得了平兒求情才免於責罰的,這會兒也都別過臉去隻當未見,生怕沾上了這對主仆惹了邢夫人不待見。平兒隻好與豐兒一道,在院子裏用小炭爐給鳳姐熬了點粥。鳳姐如今病得形銷骨立,她兩個有心先瞞下這事,卻不料尤二姐屋裏的兩個媳婦子一得了信就興高采烈跑來把賈璉要休妻的事說了一遍。平兒氣得幾乎要與她們動起手來,還是鳳姐出聲攔下的。
待那倆人走了,平兒砰一聲關上門,剛回頭,就見鳳姐一口血吐在了褥子上,人往後一仰就這麼倒了下去。平兒大驚失色,一聲“奶奶!”喊得無比淒厲,那兩個媳婦尚未走遠,聽了這聲兒渾身一戰,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撒腿就跑。
平兒這裏把鳳姐摟著,讓她半靠在肩上,眼淚直掉,啞著嗓子一聲聲喊:“奶奶,奶奶……”
鳳姐漸漸醒轉,眼睛睜開時都散著神,平兒見狀愈發哽咽悲戚。良久,才聚心氣來,想起了方才之事,又覺得嘴裏滿口腥味。對平兒道:“還死不了呢,哭早了。端口水來我漱漱。”
平兒不敢放下她,豐兒聽話趕緊倒了一鍾溫白水來,鳳姐含了一口吐在了唾盂裏,連牙縫裏都是血淋淋的。
豐兒待鳳姐漱完,又另倒了鍾淡茶來,鳳姐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搖搖頭不要了,豐兒才拿了下去。兩人又把兩個大引枕疊靠起來,讓鳳姐倚在上頭。鳳姐歪著,閉了眼睛,一聲不吭。
半晌,才苦笑道:“千算萬算,算漏了人心麵皮。好一招釜底抽薪。”
平兒咬著牙道:“興兒隆兒這幾個,如今是喊也喊不動了,一幫忘恩負義的畜生!還有二爺……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被鬼迷了心竅了!竟這般對待奶奶,天打雷劈的東西,遲早有報應!”
鳳姐扯一扯嘴角:“報應,報應!誰知道我如今這樣,是不是也是報應!”又看平兒一眼,笑道,“可惜,如今素雲也嫁了,你連個點心都沒地方要去了。”
平兒胸口直發悶,忽然想到:“對了,我該去找一找大奶奶的!她或許有什麼法子!”
鳳姐皺眉道:“還不夠人看笑話不成?你去求她,求她什麼?”
平兒想了一回,實在也不知道能去求李紈什麼。賈璉休妻,王夫人同賈政尚且勸不過來,李紈這一個隔房的寡嫂,能幹什麼來!
轉頭又道:“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把奶奶的事情說了出去,一個個撈足了好處,這會兒倒賣主求榮起來了!往後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鳳姐喘了口氣,慢慢道:“若真是外頭的牽連,怎麼沒聽著有追查旺兒一家的?若真是證據確鑿,我們的好二爺怎麼肯不拿到我跟前來好好出上一回氣?卻是欺我王家如今京中無人,哄了老實的大哥和沒主意的太太來說此事……”
吃力得說完這段,才緩緩搖頭道:“外頭的事隻怕查到的不是我,卻又不敢當麵把這罪名扣在我頭上,便使了這麼一個計策。如今老太太已去,我們太太不會替我做主,我娘家又失了勢,先把這個風聲放出去,府裏的奴才我也使喚不動了……真是隨他們揉圓搓扁,好個瞞天過海、趁火打劫的妙計!”
平兒一聽這話,眉毛都要豎起來了,立時就要去尋邢王兩位太太說明此事,卻被鳳姐攔住了,“大勢已去,不必再說了。那些不過是個由頭,究竟是我沒了撐腰的,想算賬的都趕在一處了。嗬,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又說尤二姐那裏聽說鳳姐病得快死了,待賈璉回來便忙著勸道:“爺既然打定了主意,可得快著點兒。要是這休書沒到手她就死了,那可是穩坐了這大房奶奶的位置了。到時候逢年過節我還得帶了哥兒給她磕頭上香。我倒無所謂這個高下,隻心裏想到她連爺都想害,卻還得給她行禮,真是要嘔血。”
賈璉聽了這話深覺有理,尤其他也忌憚鳳姐之能,如今他借著外頭的事把王夫人同王家蒙了過去,隻鳳姐若知道了事情前後恐怕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若她拚死一搏,隻怕自己臉麵全無不說,這休書也寫不成了。是以這幾日他也是又盼又怕,使人緊盯著鳳姐那頭,隻說平兒豐兒哪個出來若想往外去或者想尋太太去,都一力攔下,絕不能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