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一早讓薛蝌收結了京中生意,兼之寶琴一事,本就欲回南邊去。如今聽了寶釵主張,不過三五日便收拾停當,雇好了船隻,帶齊了人手,趁著尚未封河,乘船南下。待到了金陵,將薛姨媽與薛蟠靈柩葬入薛家祖墳,諸事料理停當,才給寶釵寫信言明。自此薛家在京中再無根基,數代皇商,一朝散盡。
寶釵算著時候,這信到的日子卻著實晚了些,她想著多半是薛蝌一時要處理這許多事務,分身乏術所致。卻是沒料到薛家財名在外,連著靈柩南歸都有人惦記上了。
薛蝌一行人舟行至平安州時,遭逢了水賊。薛蝌這回南歸計劃日久,依著邢岫煙的主意,借了王家幾次南回的船,將大部分財貨運回了金陵,其中便有寶琴當日帶了來京的嫁妝。又將其餘粗笨家什盡數變賣了,在錢莊存換了銀票隨身攜帶。
那群賊人見船中空空如也,心下大惱,有一個便喊道:“別的沒有,薛家太太棺材裏難道也會沒有些值錢的物什?兄弟們,把它給我砸開,還省得刨一回土了!”
薛蝌聽了大怒,奈何賊人眾多,自家這邊人手不夠,眼看著那些人要動手,正束手無策。卻幸叫罵打鬧聲驚動了碼頭上的夜行人,出聲相詢。家丁們立時大聲求助,幾個人飛身下來,與賊人們戰在一處。賊人不敵敗走,薛蝌一行驚魂稍定,才讓人掌燈,必要麵謝恩人。
一見之下,當中卻有個熟人,竟是柳湘蓮。柳湘蓮聽薛蝌說艙中靈柩正是薛姨媽和薛蟠,也不禁灑淚,當下焚香燒紙,拜了一回。
薛蝌含淚道:“大哥沒白認你這兄弟,從前歸京時得你救了一回,如今南回,還得你相救。也是你們的緣分。”
幾人坐下說話,才知道這是柳湘蓮與幾個同好在平安州發現了點事,正欲細察,查到這夥水賊身上,正好今日碰上。薛蝌怕那群人去而複返,便懇求柳湘蓮一同南下。柳湘蓮幾個本是浪子,所謂查探也不過仗著藝高人膽大。見薛蝌相邀,兼之與薛家之舊,便答應了下來,護著他們一路南下。
薛蝌在給寶釵的信上卻是分毫未提及此事,一者事情已過,提了讓寶釵白白擔心一回,無甚益處,二來柳湘蓮的意思,那平安州的盜賊之事久已有之,後頭恐怕還有牽扯,薛蝌行商之人,自然知道這樣的事總是少碰為好。
薛蟠同薛姨媽都去了,寶釵讓薛蝌問過家中奴仆們意願,遣的遣,放的放,願意跟著薛蝌南歸的便分了撥跟船回去。旁人還罷了,隻一個尤三姐讓她犯愁。要說守,她又不是妻,這麼守著算怎麼回事,若說不守,薛姨媽死後她雖沒來磕過一個頭,卻是在義莊整日守著薛蟠。連當日給薛蟠收屍,也是她去的。
正不知該如何處置,那尤三姐在薛蟠靈柩上船南歸後便不見了蹤影,寶釵使人尋了幾回沒尋著,便也隻好作罷。隻她看著尤三姐對薛蟠之情,實在不像是會一走了之另從他人的,便留著薛家那宅子並幾個老仆,想著哪日或者她還會回來。
薛蟠問斬那日,焦雲還跑去看了,回來同香菱和封氏大概一說,香菱如今這殼子是幺幺做主,自然沒甚感慨,倒是封氏咬了牙道:“待得哪日那賈雨村也人頭落地,才是天理昭彰。”
焦雲便道:“那人還關在大理寺,隻怕也挨不得多少日子了。真正梟雄樣人物,端得心狠手辣,替人平事攏人,哪有不沾血的。要不然,他這般沒根沒基的,哪裏就能做到大司馬了。”
封氏歎道:“厚顏無恥喪盡天良者居權擁勢,平頭百姓還有什麼活頭兒。老天若真有眼,如何不降下報應來!”
香菱扶著封氏道:“娘,你且看著吧,時候未到呢,等時候到了,一個都跑不了。”
過了幾日聽說薛家南歸的事,香菱便想起尤三姐來,聽說薛家也尋她呢,焦雲道:“皇商一門,說散就散盡了。你從前還說這個同那夏家女兒不同,你看還不是一樣大難來時各自飛。”
香菱卻蹙了眉搖頭道:“她這人可難說得很,每每行事出人意表,難以常理度之。”
焦雲見薛家之事皆了,便問起香菱南歸的事來,香菱道:“你這裏果然能走得成?”
焦雲也有兩分遲疑,到底他是西寧王府中人,雖不在奴籍,恐怕也難說走就走。想了想道:“我明後日去求見世子,若世子應允了,自然沒人阻我。”
香菱卻搖頭道:“算了,你不去他跟前他還想不起你來,你若露過麵,不知道又要生什麼事。那世子不說,就是他身邊的那一群,也是心僻意險者多,平白惹他們注目作甚。”
焦雲看著她道:“那可就回不了南邊去了。”
香菱笑道:“再等等便是了。”
焦雲不解,香菱想了想微微露了點口風道:“那西寧王府同妙雲觀的老道走得近,我看那老道是個邪行之人,他們這是往老虎嘴裏探腦袋呢。你隻等著,日後必要生事。待他們自顧不暇時,我們一走了之,誰還管來。”
焦雲聽她說得玄奧,隻如今信與不信這話都是走脫不得的,索性安了心等著也罷,正好讓封氏多將養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