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情係蘑菇台》（下）
7生離死別和"臭彈事件"
10團接到命令：部隊拉回湖北休整，然後補足兵員和彈藥，向大西南進軍。
10團將在棒槌山駐紮兩天。?
秦天柱向張政委講了他的"秘密"。?
"糊塗!糊塗!"張政委懇切地勸說道："一個革命軍隊的領導幹部投入國民黨官太太的懷抱，你的立場站在哪裏?我的好同誌!"?
"不!龍梅花也是苦出身。"?
"可她的丈夫是反動軍官，而且現任師長。他雙手沾滿人民的鮮血。"?
"那與她不相幹!"?
"一床不睡兩個階級，能不相幹?"?
"你不了解龍梅花，政委!她是個好女人，曾救過我的命。"?
"我聽你講過。她正是用資產階級的乳汁把你拉下了水，使你敵我不分。"?
"政委，你說的不對!沒那乳汁我不會活到今天，更不可能消滅那麼多日本鬼
子和蔣匪軍。"?
兩人的態度都很堅定。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政委不忍心他犯下立場錯誤，以政委的身份要求道："對不起，老秦!我要對你執行紀律。你是黨員，得服從團黨委的決定：你不能去見她!你們的關係應當了結。"?
秦天柱伴著孤燈思想鬥爭了一夜。?
政委無微不至地關心他，吹熄燈號時送來一瓶酒，一包鹵肉，一盒煙，並叫來團衛生員王瑛，吩咐她"好好照顧團長"。王瑛是個農村姑娘，苦出身，質樸憨厚，模樣兒不醜不俊。16歲參軍，如今已有6年黨齡。團長在喝悶酒，王瑛膽怯地踅進團部，不安地問："團長，你咋不歇著呢?"?
"你來幹什麼?"?
"政委說要我照顧你，你不睡我也不敢睡，這是政委的命令。"?
秦天柱隻得苦笑，"他咋下這號命令呢?"?
他在心裏說：梅花，我得負你了!他提筆修書一封，然後交給王瑛："好吧，我也給你下達一道命令：明天你把這封信送到蘑菇台白雲寺，交給一個名叫龍梅花的女子。"?
"我一定去。"?
次日早飯罷，王瑛來到白雲寺，見到龍梅花，交給她那封信。王瑛看看龍梅花，心裏說：她長得有多排場喲!難怪團長苦苦戀著她。?
"謝謝你!"龍梅花熱情地招待愛情的信使。?
龍梅花展讀秦天柱的信件，激動得手直顫抖，抖得信紙發出響聲。?
信中寫道：?
梅花如晤：?
分別5年，想念殊深。戎馬倥傯，竟無片紙寄你；有幸故地尋夢，卻又咫尺天涯。非秦某薄情，實因投身革命，你我不同階級，水火難容，不割愛必自毀前程!公私難兩全，隻有忍痛負卿。隨信附上5年前贈我之青絲，以絕想念。自此分道揚鑣，望妻別擇良木而棲，尚自珍重……。
龍梅花眼冒金星，頭暈目眩。一封信絕了她最後的想念，她在心裏呼喚：高林、單嫂，等著我，我和你們作伴來了!白雲寺別了!蘑菇台別了!人間永別了!她將娟兒塞給送信的女兵，然後由側門向北奔去，一口氣奔跑了幾裏地，然後向崖下撲去……。
王瑛抱著孩子回來向政委彙報。政委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那個女資產階級竟如此不堪一擊!政委不知道自己的差錯出在哪裏?部隊拉到湖北整訓時政委才將龍梅花自殺的事告訴秦天柱。看他那悲痛的樣子，政委不好再挑剔他"小資產階級的情調"。時間會衝淡對往事的記憶。於是王瑛闖入了秦天柱的生活，他們不久就結婚了。?
剛結婚3天，10團奉命開往四川。?
這一年喜訊頻傳：北京和平解放；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南京解放；新政協成立；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10團追殲頑敵到雲南又遇上了7師這個老冤家，胡鯤又敗給了秦天柱。逃到中緬邊境時，他已是名符其實的光杆司令。離界碑隻有5步時傳來一聲斷喝：?
"舉起手來!"?
胡鯤嗟歎自己命運不濟：5步!隻差5步!隻消一兩秒鍾他就可以越過國界，但功虧一簣!絕不能逃了!因為子彈的速度是每秒數千米。胡鯤滿不在乎地轉身一瞧，二人都不由怔住了。30步外的高坡上挺立著10團團長秦天柱，他手中握著一把大張著機頭的盒子槍，槍口瞄著胡鯤的胸膛。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人都沒想到會在中緬邊界遭遇。?
胡鯤望著秦天柱說：?
"巴山虎，兄弟輸了，情願領死。隻是我不明白，戰場上你不放過我，為啥情場上還挖我牆角?龍梅花是我老婆，你粘上她就不怕貴黨查你的思想?"?
"沒有這回事!"秦天柱幹脆加以否認，"龍梅花確實救過我，但我倆沒那事。
我的老婆叫王瑛。胡鯤，投降吧!"?
"不，你開槍吧!我願倒在界碑這邊。"?
"胡鯤，不要頑固了。我數到10，你再不舉起手來，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不投降。我放下屠刀還是成不了佛，還是就此了結吧!"?
"1、2、3……"秦天柱數到"10"便扣響了扳機。但盒子炮沒吱聲，遇上了一粒臭彈。?
胡鯤"嘿嘿"一笑："天不滅胡，秦團長，感謝了!"然後從容地跨過了界碑。
秦天柱氣得把盒子槍摜在地上。他知道這"臭彈事件"將很難向張政委解釋清楚。??
8彌留之際吐露的秘密?
35年過去了。?
1985年4月上旬，王瑛因患晚期肝癌正處於彌留之際，她瞪著混濁的眼睛，蠕動著幹癟的嘴唇象有話要向人訴說。?
當女兒單獨一人守候在病榻邊時，那老女人混濁的瞳仁竟變得明亮，並再一次回光返照，奇跡般地抬起了左手把女兒秦素娟的頭勾下來，讓她的嘴對著女兒的耳朵。王瑛在素娟耳邊說著話，她說得很慢，聲音很低，但並不含糊。?
"素娟，我的好女兒，媽要去了!媽要告訴你，我不是你的生身母親，你的親媽媽叫龍梅花。這事可去問張伯伯，不要去問你爸爸，不能叫結痂的傷疤再流血。……我和你爸處得很好。幾十年從沒吵過架，但那是婚姻，不是愛情。孩子，婚姻和愛情是兩碼事!裝在他心坎上的是你生母龍梅花。"?
"媽媽，你在說胡話吧?"秦素娟驚愕地望著媽媽。?
"孩子，這都是真話!"?
"那生我的媽媽在哪?"秦素娟有些急迫地追問，生怕媽媽一口氣接不上，把秘密帶走了。但媽媽的回答並沒帶給她出人預料的喜悅。她歎口氣說：?
"你親媽媽早死了!早死了!那時還沒解放呢!孩子，有時間去尋尋你生母的墳塋，燒些紙錢，我現在才明白，死人也希望活人惦記呀!"?
"媽媽，我記住了!"?
說出了這在心中藏了36年的秘密，王瑛頓覺輕鬆，夜半1點鍾終於咽了氣。
秦素娟感激養母王瑛，待她象親閨女由小養到大，並在生命的最後瞬間無私地道出她的生母之謎。她對爸爸的守口如瓶倒大惑莫解。他為啥從不告訴自己的生母是龍梅花呢??
她又是怎麼死的呢?她下決心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張伯伯是媽媽臨死前提供的知情人。對，去問張伯伯——張伯伯就是當年10團政委張正國。?
1949年12月底秦天柱和胡鯤在中緬邊界遭遇，姓胡的從秦團長槍口下逃到國外，這就是那個"臭彈事件"。?
張政委對"臭彈事件"追查很緊，調查現場，探挖思想，最後為了"挽救同誌"，報請上級給秦天柱以降級處分。?
秦天柱入朝時是營長，因戰功連升三級，歸國時已是少將師長。此後又參加西藏平叛。"*"年頭轉到地方工作。現在，這位廝殺半生的儒將於1983年出任了北方洪升機電公司集團董事長之職。張正國仍是他的搭檔，不過矮一個級別，在該集團所屬一家公司當黨委書記。由於秦素娟的苦苦哀求，他隻得敞開心扉，追溯已落滿曆史塵埃的往事。他沒掩飾自己當年的過失。?
"素娟，你該理解這我們這一代人吧!"張正國眼望嫋嫋升起的巴山雪茄煙霧，陷入了沉思。"我們那時頭腦簡單得很，單純得很，刻板得很……擱現在人眼光，你爸和你媽龍梅花是挺般配的一對，可我當時為了你爸的政治前途，也為了使革命隊伍純而又純，硬是拆散了他倆。你養母王瑛是我撮和給你爸的，王瑛是奉命戀愛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們當時就那樣。"?
"我理解，張伯伯!"秦素娟點了下頭。?
"回想這些事，我更覺對不起你親媽媽。"?
"張伯伯，誰也不會責備你!曆史就是那麼寫的，不要去想它。"素娟又問："我媽媽真是撲崖死了?"?"是的。你媽撲崖後王瑛就把你當秦天柱的女兒抱回了部隊。多年來我一直認為你媽媽已死了。"?"難道媽媽沒死?"秦素娟聽出了弦外之音。?
張正國興奮地挺直窩在軟沙發裏的胖身子，笑嘻嘻地說："素娟，你猜對了!"
"張伯伯，咋回事?快講吧!"秦素娟有些迫不及待。?
"別急，說來話長。"張正國從容地敘述了事情經過：?
1973年，秦天柱還在五七幹校反省"臭彈事件"，這是每次運動都要揪一揪的小辮子，雖油水不大，但揪著順手。張正國比他走運，他是30年一貫製的左派，所以一來運動就準是紅人。當時他在省革委會政法組任組長。?
有一天，一個國民黨特務來自首。他叫李鏗，25歲，本省人。原是北京一所大學的紅衛兵，父親是高幹，造反來造反去，沒想到自己的老子成了十惡不赦的"大叛徒"。?
李鏗怕株連，便偷渡香港。在港舉目無親，衣食無著。在他餓得三魂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