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得勝回?
"不對!不對!"那女子搖搖頭說，"不是我有意冒犯佛爺。這簽語與我對不上號。我是一個教師，既沒象佘太君掛帥出征，也沒象花木蘭女扮男裝，何言‘誅賊寇‘‘得勝回‘?"?
真茹法師感到難堪。那女子斜了真茹法師一眼，改口說："不過這簽倒與我父親的情況吻合。他年輕時是農民起義領袖，學梁山好漢聚義也湊夠108將。後來當八路軍連長，然後在解放軍裏當團長、師長、軍長，老了出任洪升機電公司集團董事長。他倒說得上‘門弟有光輝‘、‘誅寇‘‘得勝回‘。"?
"阿彌陀佛!"真茹法師插香時手在打顫，不小心袍袖拂落了簽筒，忙彎腰去拾，口中念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女子幫忙去拾竹簽，並道歉說："法師原諒，怪我多嘴多舌，亂了法師方寸。"?
真茹法師忙打坐，閉目，數珠。顯然她在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失態。她合掌道："出家之人，不聽俗言，不問俗事，施主請吧!"?
那女子證實了自己的判斷，窮追不舍。她提出再求一簽，要問問自己的出生之事。抽了一簽，自然牛頭不對馬嘴，又借題發揮道：?
"法師，我的生母叫龍梅花，我幾歲就離開她，是繼母王瑛把我撫養大的。
有人說我媽媽在1949年初撲崖死了。可有人說1973年還見過她，她被當特嫌關了兩年零一個月……"?
"出家人不聞俗言，不問俗事，施主請吧!"真茹法師撇下那求簽的女子匆匆進入偏殿，回到她的禪房。?
龍梅花撲崖後在半腰被樹掛住，一直掛了一天一夜，是那個姓王的采藥老人冒生命危險把她救上蘑菇台。慧深法師發覺她還活著，便和老王一塊全力搶救，一直到第7天她才醒過來。慧深法師在病榻前給她說法，龍梅花如醍醐灌頂，欣然皈依佛門，由居士而落發修行。慧深賜她法號真茹。?
如今娟娟要佛堂認母，真茹法師也認出了求簽的女教師是她別了三十六七年之久的女兒娟娟，但她真不知如何是好。傍晚，真茹法師步出白雲寺，腳不自由主地向當年撲崖的地方走去。一個中年女子站在崖邊，夕陽藍天勾勒出她彩色的剪影，晚風拂著她米黃色的褶裙。那女子聽到腳步聲，一回頭認出了她。她誤以為是真茹法師來認女兒的。她撲上前去，跪在地上，雙手抱住真茹法師，感情暴發地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這稱呼令真茹法師為之動容。?
媽媽!這稱呼令真茹法師既覺陌生又感到親切!?
她當母親的記憶被喚醒。她捧著秦素娟的頭細細端詳，追憶她兒時情形，她認準了：她是娟娟!是她所生所養的娟娟!她鼻根發酸，摸著女兒的頭，哭著說："你果然是我的娟娟?"?
"媽媽，我是你的娟娟!"?
"娟娟……我的女兒!這不是夢吧?"?
"不是夢，媽媽!"?
"呃，娟娟，我的娟娟……"??
11千古難題：大和尚出嫁老尼姑?
慧深法師遇上了難題：政協的馬科長告訴他，香港欣欣公司的總經理胡老板經過一番周密調查，找到了他"失散"30幾年的妻子龍梅花。此人已在白雲寺出家，法號真茹。胡老板現無妻室，希望有關方麵做做工作，成人之美。胡老板許諾，他將捐贈1000萬港幣用於加寬公路和修繕白雲寺。這是一筆巨款，地方政府十分關注，都希望慧深法師妥善處理，讓胡老板高興解囊。?
要讓老和尚出嫁老尼姑，此事真夠荒唐，但慧深沒有斷然拒絕，因為他的白雲寺也急需一筆巨款用於修繕寺院。行安法師的屍身也得采取保護措施。?
慧深法師把這事講給真茹聽，她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氣得罵開了："胡鯤，這個孽障!他沒死，他還活著?他還有臉來見我?狗東西，我饒不了他……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真茹，政協馬科長陪我見了胡鯤，觀此人像貌較惡，出言粗魯，雖磨礪多年仍未改刁蠻習性。然此人早已棄惡向善，慷慨解囊更是一大善舉。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於未來世，皆當成佛。胡鯤不日將由馬科長陪同，一是拜山門，和你晤麵，二是視察，落實損贈款項。出家人當無怨無尤，清淨修持，對彼不必妄生計較。"?
"弟子記住了。"?
大約是7月下旬，秦素娟回城住了幾日，和張伯伯交換了意見，然後再去蘑菇台消夏。她要讓當尼姑的媽媽暗暗享受天倫之樂。?
一天中午，一輛桑塔納轎車在棒槌山臨時停車場煞住，車門打開，出來兩人：一個大高個，絡腮胡，戴副墨鏡；一個中等個子，著灰中山裝，領導幹部模樣。
大高個是胡鯤，那陪同的幹部是馬科長。?
胡鯤一踏上那座造型莊重的木橋心便像掛了鉛墜子，往下沉，往下沉。他有些恍惚，恍惚中看見了燃燒的索橋，變了形的數百具屍體，槍口下慘死的馬弁高雙木和保姆單嫂……他似乎聞到了硝煙味和血腥味，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胡總經理，身體是不是不舒服?"馬科長關心地問道。?
"身體沒啥。"胡鯤坦率地說，"我突然沒了信心。我想龍梅花不會原諒我的。我要她還俗又是多麼荒唐!"?
馬科長一喜，忙順水推舟："是啊，真茹法師道行頗深，已習慣了晨鍾暮鼓、早晚誦課的叢林修持，你要她去香港做太太，那可難為她了!"?
"我這人真渾!我和龍梅花真正相愛隻有4年，而足足隔膜了40年。我想她不會見我的。"?
"不，她會見你的!連慧深法師也稱讚你有‘佛根‘，真茹法師定會不計前愆，以禮相待。"?
當桑塔納轎車在棒槌山臨時停車場煞住時，一輛北京小臥車也正向這裏駛來。?
車裏坐著秦天柱和張正國。張正國把雙手擱在鼓起的肚皮上，望著秦天柱說："老秦，想來我對不起你，硬是拆散了你們一對好鴛鴦。這次說啥也要把你倆撮和到一搭，算是為你們的愛情落實政策。"?秦天柱得知龍梅花活著的消息是幾日前張正國告訴他的。他又驚又喜，狠不能插翅飛向蘑菇台。隨著距離的縮短，秦天柱反倒不安起來。他想起那封導致龍梅花輕生的斷交信，覺得龍梅花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胡鯤和秦天柱在山門外不期而遇。張正國覺得情況不妙，又是"二龍搶寶"。得激激姓胡的，讓他明白：龍梅花真願還俗，則非秦莫屬，沒他胡鯤的份!?
"老胡，秦董事長可是奉龍梅花的法旨闖山門的。"張正國詼諧地說，"你呢?是溜子還是個空子?"?此時胡鯤已將自己解脫，哈哈一笑，拍拍秦天柱的手，爽快地說："秦董事長，你我都曾有負這個女人，隻要不挨罵，便阿彌陀佛了!"?
不一會兒，馬科長陪著慧深法師迎接他們進寺。?
胡鯤由一個小僧引至真茹法師的禪房。禪房香煙繚繞，蒲團上端坐著一個尼姑，胡鯤怔住了：沒想到已65歲的龍梅花還那麼年輕!美貌不減當年。他激動得搶步上前，舉著雙手呼喊："龍梅花!龍梅花!我是胡鯤，胡鯤呀!"?
龍梅花抬了下眼皮，沒言語。門口卻有人冷冷地說："胡先生，這裏沒有龍梅花，隻有真茹法師。"?
胡鯤回頭一瞧，是一陌生女子，已很不年輕，但長相很美。?"女士，你是……"?
"你不必認識我!"那女子口氣很衝，"胡先生，遠道而來是來懺悔的吧?那就請跪在真茹法師腳下請罪呀!"?
那女子抱著雙肘一副不饒人的樣子，急得馬科長上前低聲勸道："女士，胡先生是港澳同胞，可得注意分寸。"?
那女子就是秦素娟。她白了馬科長一眼。張正國拉過馬科長，笑著說："馬科長，我們是局外人，最好是在一旁抽煙。"?
龍梅花默默無語。但可以看出她心情很不平靜。?
胡鯤急了，嚷道："龍梅花，我對不起你!分別幾十年，總想見你一麵，沒別的意思。你心中有氣，要罵你就痛痛快快地罵我一頓吧!"?
對媽媽受的痛苦深表同情的素娟指著胡鯤說："你害人還害得不夠嗎?燒了索橋，把人困在蘑菇台；殺了107條人命，還不饒過單嫂……你、你還有人性嗎?不該懺悔嗎?"?
"娟子，不得無禮!"龍梅花說。?
"娟子，你是娟子?"胡鯤突然轉向秦素娟，含著熱淚激動地說，"娟子，我就是你爸爸呀!就是你有罪的爸爸呀!"?
秦素娟怔住了，張正國也怔住了。?
秦天柱拉過娟子的手，親切地說："孩子，胡先生是你的親爸爸!雖然他未盡責任，但確是你的爸爸!"?
她走到龍梅花跟前，流著眼淚問："媽媽，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會是真的!不會是真的!"?
龍梅花點了下頭。?
胡鯤沉浸在找到女兒的喜悅裏，攬著素娟的肩懇切地說："素娟，——對，你仍舊叫秦素娟好了!我知道我不配得到女兒的愛!可是我沒一天不想著找到我的娟娟呀!素娟，叫我一聲‘爸爸‘，我就心滿意足了!"?
素娟很難堪。?
"胡先生，"張正國插言道，"這彎也轉得太急了。今天大概隻能確認身份了。感情到了，素娟會叫你爸爸的!"?
秦天柱很高興。他總算見到了龍梅花。從她的眼神裏可以看出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當胡鯤和素娟被慧深法師邀至偏殿用茶點時，秦天柱踅進禪房，麵對龍梅花，四目相對，默坐了許久。她有一對會說話的眼睛，秦天柱讀懂了那眼神。臨別時秦天柱叫了一聲："真茹法師!"龍梅花竟合上了眼皮，睬也不睬。他輕輕喚了一聲"梅花!"真茹法師含笑點了下頭，然後念著"阿彌陀佛!"目送他走出禪房。
?(1991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