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殺便殺,如此暴虐的性格,他當年到底為什麽沒及早發現?

裴向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以為他仍然不相信剛才所說的話,繼續為自己辯解:“師父,我好不容易才將你帶了回來,怎麽會容許其他人傷到你?一切會對你不利的事都不會發生,你要信我。”

他說話太急了,又著涼染了病,咳喘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呼吸。

“裴向雲……”江懿的聲音很輕,聽在裴向雲耳中卻如萬鈞重,“你嘴裏有一句真話嗎?”

燭火搖曳,燭淚滴落在桌上,連帶著昏黃的光影都搖擺不定。

兩人的這次對話以江懿一句問句戛然而止,屋中隻剩下外麵的淒風苦雨之聲。

裴向雲沉默半晌後垂下眼,放棄了繼續為自己辯駁。他似乎真的倦了,靠在江懿肩上沉沉睡去。

待他睡熟了,江懿這才輕輕轉過身,借著燭火微弱的光看向身側的人。

曾經那個一臉倔強,執著於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長大了。

大抵是因為混了烏斯的血統,連五官都深邃犀利,和中原的漢人不一樣,丟在人堆裏一眼就能認出來。

眼前的人也曾在自己傷重時守在榻前,或冒著危險去山崖上采軍醫所說的藥草,或曾無數次救他於困境之中,甚至不惜以血肉之軀為他抗下一次次的險情。

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江懿伸手,將裴向雲一縷發撩到旁邊,細細地端詳了他片刻,繼而十分輕柔地探進了衣領中,輕輕將指腹壓在他的脖頸上。

那條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跳動著,彰顯了主人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

可他流著的到底是烏斯的血,並非中原漢人的血。

曾經江懿也抱有某種不諳世事的理想,覺得偏見是可怕的東西。縱然他可能是敵國的子民,自己也可以用真心焐熱他。

現在看來都是笑話。

非我族類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是其心必異,老祖宗的話沒錯。

江懿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手上微微用力,掐住了裴向雲的脖子。

脖頸被雙手緊箍著,本來應該很難受。

可裴向雲似乎很累,又被病痛折磨著,隻悶咳了一聲,卻並未從睡夢中醒來。

江懿雙手顫抖地慢慢用力,看著深眠的人蹙緊了眉,雙唇微微張開,似乎這種窒息感讓他有些無措,下意識地低喃道:“師父……”

他如遭雷擊,似夢初醒般倏地將手鬆開,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上滿是細汗,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後背濕了一片衣服。

裴向雲沒有醒,好像隻是意識到自己處於危險時,要憑本能喊出自己最信任的那個人的名字。待窒息感消失後,又再度沉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