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他從未真正對裴向雲生過氣,所以這句威脅落在狼崽子耳中輕飄飄的,毫無分量和威懾力。

裴向雲自顧自地替他暖手,半晌道:“湯婆子抱著不舒服,太燙了。”

江懿聽了覺得好笑,正要問他為何會覺得燙,抬眸便撞上了他的目光。

異邦的少年人五官深邃,雙眼總是很亮,像晴天夜晚隴西上空的星星。

江懿無端覺得心漏跳半拍,欲蓋彌彰地移開眼:“暖好了?暖好了就出去吧,別打擾我寫折子。”

“師父還不休息嗎?”裴向雲反問道,“害了傷寒應當多修養,那皇帝如此壓榨你,你為何還如此樂在其中?”

什麽叫他還「樂在其中」?這是他分內的工作。

江懿聽了他這大逆不道的說辭,臉色一變,將手從他懷中抽出,咳嗽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叫人聽去了可不得了,要掉腦袋的。”

“聽去便聽去了。”

裴向雲說著便又向前靠了靠,慢慢跪在地上,雙手環過他的腰,將頭枕在膝蓋上。

江懿被他蹭得發癢。

原本因為生病他穿得就多,眼下又是夏天,裴向雲這麽一抱,周遭的空氣被燙了似的慢慢升溫,連帶著燒得他大腦也跟著迷迷糊糊的。

朦朧間,他聽見身旁有人在說話。說話的人聲音壓得很低,隻模糊作一片,聽不分明。他強迫著自己慢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金玉鑲嵌。

隴西夏夜的篝火蟲鳴散了,奇怪的藥味灌入鼻中,嗆得他沒忍住咳嗽了起來,這才驚覺胸口火燒火燎地疼,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身邊守著的人見他醒了,連忙疾步走到床邊,緊張地伸手探了探他的脈象。

江懿輕輕側了側頭,發現那是個從未見過的生麵孔,大概也是個烏斯人,長得斯斯文文的,正和一邊的烏斯士兵飛快地說著什麽,指尖壓在他的手腕的穴位上。

他看著周遭的一切,記憶這才慢慢回籠。

察科下了毒,將自己丟在臥房中,原本的打算應該是放任他毒發死去,但不知如何被人發現了,於是這才被救了回來。

江懿想到這兒,未免有些遺憾。

他如今一絲牽掛也沒有了,被像隻鳥兒似的囚禁在此處,無異於他人掌中的玩物,或許隻有「死」一條路才能徹底解脫。

可現下卻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那烏斯大夫和士兵交代完,轉頭看他,用不熟練的漢話道:“身體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江懿一時半會兒也琢磨不出到底是心髒疼還是胸口疼,沉默半晌後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