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要死了嗎?

分明脊骨好像都已經被踩碎了,五髒六腑跟著骨頭一同粉碎,似乎已經停止了對生命供給的運轉。

但裴向雲仍靠著一股韌勁死死箍著那烏斯人的脖頸,似乎這輩子也不會放開。

待援軍趕到,渝州城便能脫離困境。

那熾焰雖然在漸漸熄滅,卻仍有將人燙傷的危險,可裴向雲隻覺得自己周身似乎在慢慢變冷。

好冷啊……

他抬起已經開始渙散的瞳孔,癡癡地望著援軍趕來的方向,驀地想起了與老師相遇的那年冬天。

兩輩子……

孽緣似的糾纏不清。

對江懿來說是孽緣,可對自己來說卻是修不來的福氣。

不怪別人,是自己沒珍惜。

他前世糊塗,狼心狗肺,不分魚目珍珠孰賤孰貴,棄雅楠美玉如朽木敝履,等到懂的時候已經晚了。

人心涼了,真的很難焐熱的。

眼前走馬燈似的閃回過幀幀畫麵,有燕都飛閣流丹青瓦紅牆的繁華喧囂,有隴西塞上飛絮大漠平沙的蕭瑟浩闊,最後卻終究如空中樓閣般驟然崩塌,消逝於熊熊烈火之中。

沒有百姓傷亡,他也不是臨陣脫逃的逃兵。

他用性命贖上輩子的罪孽,不惜同歸於盡,也要護住江懿所在意的一切。

前世的問題似乎隱隱有了答案,可剩下的時間已不容許他想明白了。

裴向雲近乎渴求地向前緩緩地爬了幾步,五指摳進了沙土之中,破碎的身軀拖曳在地上,留下的道道血跡被烈焰蒸發作白煙,可他的目光卻仍定定地看向援軍來的方向。

快些,再快些,讓我走之前再看你一眼。

他眸中落下兩行血淚,與幹涸的血漬混在一起,讓麵容更加可怖。

還有很多話沒說,但好像真的來不及了。

他終究活成了江懿上一世的模樣,以身殉了這座城,守住了一城險些被屠戮的無辜百姓。

若你知曉了這一切,對我的恨會不會少一些?

裴向雲的頭無力地垂在了地上,口中控製不住地溢出黑血,目光慢慢黯了下去。

或許我沒辦法真的理解你所說的一切,但我能做到的隻有傾盡所有去在意你所在意的,愛你所愛的。

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模糊,赤色的火焰卻在他眸中被臆想作了灼灼桃花的模樣,宛若那個隴西陽光明媚的下午,老師紙卷上以胭脂紅鋪開的亮色。

師父,我好像明白「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意思了。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心安之所,是我死都要爬回去的故園。

那雙慣常狠戾的眼中終於不再剩一絲生機,宛如一對琉璃珠般死氣沉沉地望著遙遠的遠方,停止了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