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之後,周離去了橫街。京城的官邸大都集中在這裏,不過有一處跟趙相府一樣,滿目荒涼。
這是趙江主政的時候,由他力主劃撥給潘璋的尚書官邸。當年的他早遇伯樂,躊躇滿誌。很快就掌管天下錢糧,成為趙江的臂膀,無論是對外用兵還是對內治理,都能免他後顧之憂。他曾在這裏宴賓客,與一眾知交論朝政,他以為一生所求皆圓滿了。
如今這裏屋簷低垂,雜草叢生。斷壁殘垣隨處散落著,他撫摸著那些貼附在石壁上的青苔,深深歎了口氣。複位尚書後,皇帝把這官邸又給了他,可無論是這座官邸還是他自己,都今非昔比了。
前院有幾個下人已經開始清理了,潘璋帶著仆從進了後院。太湖石疊起的山水之景早已破敗不堪,幾塊斷石散落在地上,假山上布滿了枯枝。
潘璋繞過假山,看到了等在那的周離。
在一棵未經打理、旁支斜出的石榴樹下,仰頭捏著一支樹枝,兩根天藍色的綢帶順著頭發垂下,一身藍白的衣衫在風中輕晃。
周離轉頭看到來人,欠身施禮道:“尚書大人。”
“潘某豈敢。”潘璋上前,打量著眼前的人,“你果真是趙相之女?”
潘璋與王俞接觸較多,也早知道王俞的真實身份,但並沒有見過周離。前幾日她讓襄月來見過潘璋,潘璋再次看到那枚玉佩已經猜了個大概。
周離抬頭對上他的目光,眼前的人跟她想象中差別不大,蓄著斷須,滿是滄桑。樹下日光稀稀落落,可潘璋還是皺著眉,眼睛細成一條縫,和額頭的皺紋擠在一起,硬生生給自己加了幾歲年月。
“潘大人可記得這封信?”周離從袖口拿出那封信,交給潘璋,“這是我從父親的藏書中找到的,是潘大人彙報江下籌糧的書信。”
潘璋顫抖著拆開書信,看著泛黃的紙張和熟悉的字跡,這是他的親筆信,潘璋怎麼會不記得?當年的事恍如昨日。
十五年前,東北戰事吃緊,為保軍糧萬無一失,趙江派他親自去了洛州。為了與洛州各方勢力斡旋,有些事他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宜處置。所以不能經過官驛,隻能以私信呈報,這封信就是從洛州發給趙江的。
他知道王俞在查當年的事,也知道趙江府邸的那場大火,但沒想到再看到這封信,竟然是從周離手中。
“信是我寫的,”潘璋勉力平複自己,合上那封信還給周離,“你想知道什麼?”
周離接過信,迎上他的目光:“當年你在洛州籌糧的全部真相。”
潘璋點點頭,轉身走出樹下,順手折斷身旁的一根草枝。草枝早已幹枯,周離看到了細微的顫動。
潘璋垂首弓背,記憶湧在眼睛裏,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十五年前傳來:“當年邊境之患未平,江下郡又澤國千裏,我受趙相之命前往洛州,既要保證軍糧足額供應,又要為江下籌集賑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