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與李德海一同長大,對李德海是極為恩寵信賴的,不然也不會在死前將羽林軍的半邊虎符交給一個宦官保管。
從前,李德海雖不再年輕,但身上一直有股精氣神,無論什麽時候,他的腰杆都是筆直的,身上的衣服也永遠是沒有褶皺、香氣撲鼻的,想來定是每日以香料熏衣。而詔獄中這個幹癟的老頭,衣服還帶著大片幹涸結塊的斑斑血跡,若不是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徐京墨都快認不出這是李德海了。
“李德海。”
李德海聞聲抬頭,見到徐京墨,懶洋洋地笑了一聲,他既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驚慌失措,表現得像是個久待老友之人:“徐相,怎麽有如此閑心,還來獄裏看我這個老太監啊?”
“來給你送斷頭酒。”徐京墨拎著小酒壇,從縫隙間遞了過去,又道,“順便來看看你的慘象,讓我心裏快活些。”
李德海嘴角一咧,發出一聲極短促的笑來:“哈。”
徐京墨不悅地看著他:“死到臨頭之人,還能笑得出來?看來我手底下的人,還是對公公招待不周啊。”
“想到了些好笑的事,為什麽不能笑?”李德海睨了徐京墨一眼,那目光複雜得令人心驚,“我是在笑你啊,徐相。”
“死到臨頭還真麽多廢話,李德海,你還不如跪下求求我,叫我放過你。”
“指望徐相?我可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那不過是讓自己死得更難看些。”李德海那陰冷的目光,就如同是一條瀕死的毒蛇,“我隻覺得好笑,丞相他人做嫁衣,還如此殷切,可笑丞相居然是個如此天真之人。”
“主子?”
徐京墨從神遊中抽離了出來,他看著阿盛,試圖壓下心底那點說不清的不適,閉了閉眼說道:“走吧。”
寒之死了,李德海死了,裴修死了,這世上並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他們好像在某些人眼中很重要,但對於大衍來說,對於天下來說,對於滾滾向前的紅塵來說,他們都隻是渺小的一粒沙而已,掀不起半點波瀾。
就連徐京墨從開口閉口喊寒之,到大事小事找阿盛,也不過隻花了一個月的工夫。
大衍的夏已接近尾聲。
八月底,大衍的不夜日就要來了,這是慶祝盛夏的最後一場狂歡,是所有大衍的少年少女們翹首以待的節日。不夜日是在蕭諳繼位後,取消了大衍宵禁時定下的,那時候蕭諳還太年輕,不知該怎麽推行新政,所以取消宵禁的新政幾乎是徐京墨一手推行的。
取消宵禁從推行至今已有六年,在西邊的幾條街上,聚集起了一些民眾擺攤,漸漸地聲勢浩大起來,成為了極富盛名的西街夜市,夜夜燈火通明,遊人如織,上京仿佛成了一座不夜之城。雖說這不夜日一開始是為了推行新政而設立的,但幾年發展下來,倒成了大衍有情人的結緣燈會,這是令徐京墨都沒有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