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暉知道徐汝愚話中的意思,略收傷情,說道:“晴齋附近山中,蔡家築有十二堡,若是無法在平野堅守,父王會決定移師山中,與異族周旋。”
徐汝愚聽了他的話,心神一黯,想起與北靜郡王相會時的情形。
蔡逸年愈花甲,盤坐在錦榻之上,長發隨意用一根紫綢挽成一束披在身後,坐在那裏,也能看出他是一個身軀偉碩的人,紫絨寬袍將他膝蓋掩住,聲音幽遠就像一朵在暗處盛開的幽昧的花:“蔡氏子弟,應有遷於江寧者,以圖有為;應有匿深林,以製胡虜;然而亦當有身死全節,以激民誌。”輕歎一聲,說道,“我已入暮年,惟有選擇一條簡單的路去走,希望汝愚不要怪我。”蔡逸緩緩站起來,紫袍如流瀑披掛下來,古挫削瘦的麵容從暗處浮現出來,卻似他欲要讓樊文龍看見他才會如此,一雙瞳睛如遠星,黯淡而湛然,讓人生出怪異的感覺。
雖然軍都山以及再西側的桓山山係、西南的千裏太行山山係,都是山高林深可供遊擊之所,藏在其中,呼蘭雖有百萬大軍,卻不能一齊發入山中,蔡家精銳若散在山中,堅持數年無妨,然而蔡逸死誌彌堅,範陽形勢殆壞至此,總有人為此死節,蔡逸是幽冀的王,他無法麵對一個落入胡虜之中幽冀,或許死義對他而言,則是一個簡單的道路。
想到這裏,樊文龍振了振神色,望了一眼天平線上冒出來的巨大的城池,看向徐汝愚,看他如何決定?
徐汝愚忽的揚鞭抽在馬臀之上,駿馬吃痛人立長嘶,後蹄頓地,縱躍出去,激起一溜灰黃土煙向遠處馳去。眾人皆不明其意,正要追出,樊文龍伸手擋住眾人。梅映雪心裏詫異:好強的戾氣!
徐汝愚縱馬馳到一處高地,掉轉馬頭,望著南邊的範陽城池,胸臆間戾氣肆意奔突,直欲將心腑灼燒成灰燼,徐汝愚再禁不住仰天長嘶嘹嚦,欲將胸臆間的戾氣泄盡,不覺間先天丹力也如排山倒海似的渲泄出來。嘯聲尖銳淒厲,向天穹噴薄而去,棲息在平野上的鳥雀一蓬蓬驚飛,卻受不住嘯聲,飛到一樹高卻又紛紛墜下來。天空本是籠著薄雲,此時天際雲層如受牽引,一齊向徐汝愚當空聚去,當空的雲層越聚越濃,越聚越厚,形成的雲海有如湯沸,激烈翻滾不止。
眾人正歎天呈異象之時,雲海中心卻形成極速旋轉的漩渦,卻見邊緣的幾朵雲塊欲要掙脫離去,碎雲之間滋滋生出電光,細閃如蛇在雲渦間遊動扭曲。嘯聲持續約一盞茶的工夫,才漸漸歇下去,雲海漸散之時,從雲渦之中泄下一道光瀑將徐汝愚籠罩其中,徐汝愚長嘶力竭看上去有些猙獰的臉色讓光瀑一映顯得比以往更加俊偉豐逸,直如天神裹著光柱現在人界。
尉潦心裏正嘖嘖叫怪,卻聽樊文龍在旁突兀大喝:“天呈祥瑞,天命歸青鳳。”揮著手,縱馬向徐汝愚馳去。
蔡暉最先反應過來,隨之大喝:“天命歸青鳳。”
眾武士皆大呼:“天命歸青鳳。”
眾武士口裏“嗬嗬”大叫,數百騎潑喇喇漫山遍野向徐汝愚馳去,簇擁著徐汝愚一齊大呼:“天呈祥瑞,天命歸青鳳。”聲潮洶湧激蕩,在平野振蕩遠揚,久久不歇。
徐汝愚心情漸漸平複下來,顧道望著範陽城,振聲說道:“期以十年,再入範陽可也。”言語透出讓人心折的王者氣勢,輕夾馬腹緩緩向東繼續行進。
梅映雪見徐汝愚丹功通玄至此,實要比自己高明許多,想到六七年前他還隻是個隻曉得偷巧避禍之人,心裏感慨萬千。天地本有陰陽元息,武者體內也生陰陽丹息,兩者相對應,在精純度上差距卻非道裏可以計,天地竅貫通者,能夠直接吐納天地間的精微元息,以此練化精純己身的丹息,然而卻無人能夠直接以本身的丹息與天地間的元息相吸引。
驚神訣本是以自身的陰陽丹息相逐相滅而生電亟的一門奇功,徐汝愚排斥胸臆間戾氣時,將體內至陰丹息也向天際渲瀉,卻牽引天地間的至陽元息,雖然沒有最終的引發雷光下擊,卻將武道拓展到前人不及的領域裏。
梅映雪不禁懷疑徐汝愚在最後關頭將丹息散去,不過想想也是,那時隻有徐汝愚獨立高處,若是引雷下擊,徐汝愚自身卻是在自己首創的奇功下屍骸無存。
梅映雪心裏知道,此時惟有樊文龍與自己能夠初窺其中堂奧,他日若有所悟,卻是拜徐汝愚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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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南麓的一條偏僻山道裏,賀蘭容若鬆鬆跨跨的騎坐在黑鬃馬上,黑鬃馬前蹄稍有些瘸,小跑起來,向左前一突一突的,像是要衝出險隘的山道去,賀蘭容若卻如未覺,神情慵懶昏昏欲睡,兩眼似睜未睜。賀蘭落雲騎馬緊隨一側,津津有味的講述前日在路上阻截徐汝愚一行人的事情,也不知賀蘭容若有沒有將賀蘭落雲的話聽進耳朵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