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方吾走了三遭,終是邁入室內,說道:“不如讓諸公先回宅裏去?”
徐汝愚抬頭見日光西斜,金色的光華透過紗縵映在水磨石鋪的地麵上,好像水光一般溫澤,訝道:“未覺自己有如此絮叨之時,怕是諸公在堂前等得不耐煩了。”對叔孫方吾說道,“叔孫叔,你先去前院,幼黎的妝亂,待些時候,我們三人一起來。”
幼黎本不願此刻見人,心裏實不願與汝愚再有片刻分開,冶妝盛服,與汝愚、玨兒一道向前院走去。眾人卻不在政事堂中,也尋不到叔孫方吾,問堂前小校,卻說江雨諾將眾人都拉去挑明月樓。徐汝愚笑道:“當有仲道居中幫襯。”讓人準備車輛,讓幼黎、玨兒居車中,將布縵放下,徐汝愚親手執轡,讓那名小校換了便服在前麵引路,趕著馬車出了長街,往挑明月樓而去。
去年離開江寧時,隻聽說雨諾要來江寧販酒,樓未建成,也不知詳細。行至挑明月樓下,不禁吃了一驚,見此樓依照雍揚舊樓觀貌建在雞鳴山的北坡上,地勢本來就高,加上四層高樓從山腰間挑出,一抹蘊紫流靄橫在高樓之後。這本來是一處靜知酒味的去處,此時高樓上來燈火如晝,人聲鼎沸,一條兩騎並乘的青石階從山下延伸到高樓前門,樓前山坪鋪滿長案,觥籌交錯,差乎江寧所有大小官員將佐都聚在此處。
徐汝愚說道:“此樓不宜再用舊名,雖然不限雅俗,建在此處,其實限製了一些人過來。”江寧城中人若不願出城遊春,多來雞鳴山,這雞鳴山也是一處文人墨客士族仕女雅集之所,所謂的販夫走卒本無機會涉足此處。幼黎在車中說道:“雨諾多次言及讓你賜名。”
徐汝愚笑了笑,想了幾名,都覺不合適,指著山上,說道:“先上山再說。”
樓前山坪宴席都為官階偏低的官員將領所開,他們遙望徐汝愚執轡趕著馬車上來,都不敢確認,忙讓人進樓去報知江淩天諸人。張仲道搶先迎出來,指著徐汝愚俯仰大笑,說道:“不告之你,便想看你如何到這裏來,果然出人意料。”
眾人忙要起身離開座位施禮,徐汝愚忙說道:“此家宴,我離開江寧,諸位多有辛苦,毋庸多禮。幼黎體弱,少頃,我與玨兒給諸位敬酒。”邵如嫣依立在邵海棠身邊,比夜色還要沉靜的眸光向徐汝愚投來。徐汝愚沒來由有心一慌,將目光移到別處。
雨諾將幼黎、玨兒引接下車,兩人眉目如畫、肌膚賽雪,臉形間有幾分相似,讓人疑是姐妹,加之雨諾少女研麗之姿相襯,更顯兩人風姿綽約,然而氣質迥異,一個清雅嫻貞,一個明豔亮麗,卻都予人美不勝收之感,幼黎有孕在成身,行走間多有掛礙,卻更添萬種風情。
幼黎斂身淺淺一笑,走到桌邊斟了一杯酒,推到眉前,淺淺一笑,說道:“幼黎在此先謝諸公辛苦。”飲了一口,聊表意思,便與玨兒、雨諾往樓裏走去,從夾壁樓道避開一層、二層的眾人,徑往三樓。眾人料定幼黎會來,在三樓用山水屏風隔出一間,紫黑木桌上置著一爐縷縷沉香,雲娘、翠兒、叔孫氏等人已在內廂相候,屏風外廂笑語不斷,想是擠擠挨挨的坐滿了人。
雲娘拉著幼黎的手,說道:“他們飲酒,開席前不知多少廢話,何況他們飲酒,不幹我們的事,我們先去四樓坐一坐。”這樓中,一兩層稍大,三樓隻能置下三四張桌子,四樓更小,用尺高的竹榻鋪滿,靠後壁一張滕床,上置一張矮幾,樓頂上覆著琉璃瓦,淡淡的月輝透出來,一時間生出讓人心安的靜謐,橫斜的光影印在青竹榻上,予人如置水下的奇異錯覺。
幼黎尚是首次來此樓中,見此光景,說道:“來到這處,便是凡人也沾染上幾分靈性。”
玨兒說道:“雨諾每日在此,不需多時,就能成為雲中仙子。”
雲娘“撲哧”笑出聲,說道:“寇先生門下浪蕩子,日前在妓寨題了一詩,傳唱江寧,其中有一句‘美人如玉隔雲端’,玨兒這麼說,雨諾心裏定然不高興。”
雨諾粉麵一紅,推窗望了望樓下,說道:“你們在此間稍作歇息,我去會他們這幫俗客。”言語間,將徐汝愚、江淩天、張仲道一概囊括在內,眾人皆笑,不理她。
徐汝愚隨眾人上了三樓,三樓讓山水屏隔成兩處,內中置一桌,外麵放置三張黑漆木桌,原先七七八八差乎坐滿人,這時見徐汝愚進來又一起站了起來。
梅鐵蕊、宜觀遠、沈德潛、許伯英、邵海棠、張繼、顧銘琛、顧長淮、君卓顏、班彪、即墨明昔、屠文雍、方肅、寇子蟾、蒙亦、敖方、子陽秋、叔孫方吾、即墨瑞平、雲清虛等人皆是江寧重臣,此次隨徐汝愚返回江寧的樊文龍、君卓顏也都安排在三樓飲宴,樓慶之心懷範陽,推卻宴請,此時留在驛館之中。君家這兩年,在江寧也打了基礎,自他進樓起,頻頻有人向他致意,倒也怡然自得,惟有樊文龍是棄族投附之臣,一時失去了平日的清靜修為,神情稍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