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宜無覺,好似在出神,從宴席開始他的臉上就沒有什麽表情,也看不出情緒,與其說沉靜,不如說是一種茫然?
梁徽不敢確認,可那種類似不解和無措的茫然讓他心尖一動,原本反覆推敲過的試迂回試探全都沒了用武之地,脫口便隻剩下一句最直接直白的:“清規想讓朕納妃麽?”
祝知宜一怔,這樣開門見山的很不梁徽,對上對方認真嚴肅的神色,他覺得心裏頭的酸澀淡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錯覺,對方半真半假的淡笑裏竟還有一絲被夜色隱起的慌張。
慌張?梁徽竟也是會慌張的麽?
這人漆黑目光錚錚,祝知宜忽而有一瞬間像被人看穿了一般動彈不得,還來不及想方才在宴席上的失落與不快的究竟緣何,經年刻板的禮訓教化便讓他口比心快,拱手行禮:“任憑皇上定奪,臣當盡心配合。”
梁徽心下一空,瞬間竄上一股啞火,牽繩的手不自覺拽緊,狼崽吃痛“嗚嗷”了幾聲才回過神來,他唇邊一貫的弧度還維持著,隻有他自己知道那點笑已經搖搖欲墜。
他意味不明地重複:“定奪?配合?”
是,他這位賢內助向來是最配合的,梁徽自嘲一笑,眸底幽深,索性停下腳步,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我是問祝清規想不想!不是問大梁君後想不想!”
梁徽自認為已經盡力克製著那股越燒越旺的啞火了,但它還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看起來置身事外的祝知宜。
祝知宜覺得梁徽神色可怖,疑惑看向他,眼神又露出迷茫,有區別麽?
梁徽靜靜地望著他,有莫名的失落,但又覺情理之中,祝知宜果然不懂。
祝知宜心中少見地煩亂,祝清規想不想重要麽?他自小就也沒有什麽想不想的權利,太傅嫡長孫、祝門遺後、大梁君後都是他,這些身份都在祝清規這個“人”之前,這決定了責任和擔子也在個人意願和情緒之前。
垂髫之齡程門立雪輪不到他想不想,未及弱冠便背井離鄉隨駕遠赴治洪懲腐亦是他職責所在,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與使命,後遭滿門抄斬清正門楣平反冤屈不得已進宮為後是他的命運,一副副身份的架子像高大難以撼動的立碑將他的肉身靈魂都包裹得密不透風,也從來不會有人問祝知宜本人“想不想”。
祝知宜在一切關乎家國天下的正事中都能殺伐果決一針見血,而麵對自身,尤其是這樣陌生的、突如其來的情愫,他早就在經年累月的規訓中早已失卻了感知、選擇的能力,他自小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是受到“規矩”、“責任”和“禮教”的驅使和指引,可是他把四書五經和先賢聖言學得再好再透,也招架不住梁徽那些奇奇怪怪、不按規則出牌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