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貓逗老鼠、溫柔一刀的模樣又不見了,他轉向從頭至尾都仿佛置身事外的祝知宜:“君後。”

“你呢?你怎麽想?”梁徽目光錚錚望著他,“你要不要當朕這個官職不高、又累又苦的給事中?”

祝知宜迎上他的視線,眼底浮出很淡的笑意,站起身,鄭重行禮,聲音如投珠擲玉,落地有聲:“臣祝知宜——唯皇命是從。”

等朝臣陸陸續續退了下去,梁徽眉眼才肯露出一點疲態,他昨夜一宿未眠,揉著山根閉目養神,幽聲問:“君後怎麽還不走?”

祝知宜抿了抿唇,邁步至他麵前,鄭重行了一禮:“臣祝知宜謝過皇上。”

無論梁徽是出於什麽心思讓他出仕,也無論官職大小位階高低,他都感激。

這是他的誌之所在,心之所向,這是祝知宜身上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和百年淵源的世學家風耳濡目染決定的,他再飽讀詩書,再寬和無爭,也無法突破自己的局限性。

屈於後宮那一畝三分地的祝知宜不是一個完整的祝知宜,是梁徽為他被關得密不透風的人生砸出一個透氣的窗口,從此天光得以進來,祝知宜覺得有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梁徽大概是真的有些累,緩緩撩開眼皮,頗冷淡地敷衍:“不必謝朕,是君後才幹出眾,生來該為大梁江山操勞。”

熟悉的諷刺意味,看樣子是昨夜置的氣還沒消下,祝知宜這時候瞧他順眼,便覺有些好笑,甚至……好玩,眼尾不自覺帶了笑意,就這麽看著他。

梁徽被他看得發毛,皺眉,朝門口抬了抬下巴道:“君後不同他們去騎射遊玩,在這做什麽?”

祝知宜眉心那點痣不似往日清冷,娓娓答來:“臣乃新晉給事中,自當伴駕。”

梁徽:“……”

夜裏,營地帳火通明。

這個營帳是專門搭給梁徽議事的,春獵為期半旬,京中緊奏都由使衛快馬加鞭送至雁行山。

梁徽揮退下人,對座下發鬢漸白的老者示意:“老師喝茶。”

石道安猶豫再三,還是道:“陛下已為大梁國君,不可再稱臣為老師。”

“老師不必與朕生分。”梁徽自嘲一笑,他在那些王公大臣麵前裝得人模狗樣,但自己是什麽落魄出身他自己清楚。

當年被流放出宮,若不是在國子監教書的石道安賞了口飯給他吃,又幫他請郎中治天花,他早就成亂葬崗裏一具皮爛肉腐的無名屍了。

他在宮中沒資格從學,是這位老儒交他識漢字、讀詩書、知禮儀。

他這人做戲慣了,待旁人都是滴水不漏,倒是對這位安貧樂道的老臣還有幾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