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她的感情,自己曾以為榮,”他沉聲說道,“在這個謊話連篇的世界裏,如果還有一樣東西,奇跡般,像真的,我曾想或許這是真的吧……都是自己錯了吧,不該這樣活著……有了她,或許會有不同的人生吧,我也曾這樣想過。時日日久,這份期待越發濃烈。誰能想到,卻被她推入了更加無望的深淵……我真覺得自己好傻啊。”

謊話連篇的世界啊,其實這裏要好得多了,我原來生活的那個地方才是呢。真心每每受到打擊,付出屢屢遭到辜負,心中生滿荊棘,靈魂幹涸,麵目全非。

“那你,恨她嗎?”

期待著我娘能做個天使去拯救他,結果卻一次次地落空了;明明想要,卻總是按兵不動,等著別人送上門。智謀心計這些東西,與他而言該不算陌生的,那時候都上哪去了呢?真的好傻啊……然而我又覺得,如果他是個很會耍心計的人,我多半是不會這樣同情他的。

“怎麼能不恨?”歐陽鋒笑得猙獰,“六年裏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隻要看到她想到她,一呼一吸都帶著刺痛……我早料到,自己總有一天會鑄成大錯!因為我無數次地幻想過她的死亡……所以她終究還是死了。她的死是我的怨恨累積的結果,雖然我極力救她了,可是看到她閉眼的一瞬間,是鬆了一口氣的……”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是多深的恨,才會讓一個人去詛咒心上之人的死亡?憑什麼你的要求非滿足不可呢?你就沒有想過要去祝福那個人嗎……

“你覺得自己遠離了痛苦,如願以償了?”

“不錯。像我這樣的人,能輕易地拋棄一切,隻為她而活著嗎?寧死我也不會那樣做的……”他說著側過了臉去,聲音越發低沉,“她死了,天地間就真的隻剩我孤身一人了……不,原來就是一個人。我終於可以徹底地跟她一刀兩斷,再也不會猶豫了;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真想對她說聲‘謝謝’的。”

“真像你的作風啊,”我問他,“就那麼不想失去自我嗎?為了《九陰真經》?”

即便是夾雜著點滴幸福的煩惱,你也情願全都不要嗎?真是殘酷的生存方式。

“怎麼可以認輸?”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我是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過來的,沒有依靠任何人,當然也不是任何人的奴隸。為了這一天,早已不在乎遍體鱗傷。”

自己的力量啊,的確。外表黑夜一般森冷可怖的這個人,精神世界卻純粹得出奇,簡直說得上白雪一般的純潔。他非常清楚自己生存的目的,他就隻為這一件事而活。曾經,在書上見到他的名字時,我和別人一樣,時時嘲弄著他荒誕的雄心和無價值的奮鬥。可是親身見到了,心情竟然根本不同--他奪目的頑強和屢屢的失敗,為我昭示了一種久違的、固守自我的生存方式。

“所以我有這樣的下場,全是活該,”他又說,“我自己一力承擔,不怨任何人。”

我無力反駁他。眼前的這個人,單純而嚴峻--他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為了自己信奉的真理不擇手段,自以為可淩駕一切世俗……他不會聽得進去我的話的。然而,我受不了我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沉默……他對待自己,何嚐不是像對待他人一樣嚴酷?也許更甚。他從來都在以一種純粹的、壓迫強逼自己的方式受苦,表麵卻一點不覺得。

“這樣說你就痛快了嗎?你以為你是何方神聖?可以百毒不侵。”我向他邁了一步,空間的縮短讓我產生了錯覺,就像我的心離他的心也近了一步。

“是不是百毒不侵,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似渾然不覺,低頭細語,“但我所付出的,都是必須付出的代價……等我練成了《九陰真經》,得到了天下第一,到時候一定會把心中的迷亂吹到九霄雲外……那樣就是真正地痛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