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柳旁若無人地將那些畫像收起來,一張張理好,撣去灰塵,最後一並交到我的手裏。
“阿沅,這些你好好保管……正好,我也不再需要了。”
武三通再次跳了起來,怒吼著:“為什麼你一直不說呢?為什麼還為我出謀劃策,為我打氣,你算什麼兄弟,啊?”然後他沒講什麼客氣,一拳頭衝著朱子柳的頭部揍了過去。
感情的事情,本來就複雜。中間夾著好兄弟,那就更複雜。我終於知道了朱子柳也並不是一個完人的事實,也有自己的弱點和枷鎖,可為什麼灑脫如他,依然無法勘破一個情字呢?
朱子柳大叔青了半邊眼睛,仍然滿不在乎似地笑著。
“怎麼手下留情了?像個小孩似的。要打,就結結實實打一架。”
武三通大叫一聲,拳頭如雨點般地過去了。
“我最討厭你這樣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為什麼你什麼都要讓著我……你的年紀不是比我小嗎?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你一直當我是個最沒用的人是不是……”他臉上的肌肉扭曲得厲害,聲音卻漸漸小了下去,還帶著哽咽。
猛然間,一直消極不抵抗的朱子柳回了武三通一記拳頭,把他打了個趔趄。武三通剛剛不住叫囂,這會子反倒瞪著眼睛安靜了,好像沒料到朱子柳真會還手似的。
“看來不管過去多少年,三哥你的火氣一樣還是這麼大,”朱子柳大叔的嘴角掛著笑,“我們幾人之中,活得最真誠、最不做作的就是你了。”
武三通回過神來,叫道:“你這個偽君子!你騙了老子多少年?”
“三弟,你不要怪罪四弟了,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四弟雖然沒有親口承認過,但你之前也沒問過他不是嗎?”點蒼漁隱和樵夫也及時出現了。前者一語定音。
“什麼?你們早就知道了?”武三通難以置信,“就瞞著我一個人嗎?你們都把我當傻子是不是?”
樵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
“四弟,你是身在其中,當局者迷啊……隻要你跳出來,稍微動動腦筋,就能弄明白:四弟文采不凡,且精通梵文,跟師叔和鍾世伯向來走得近;他還是我們四兄弟之中最早結識鍾師妹的人,每年出入鍾府的次數不計其數……和鍾師妹最親近的男子,除了師叔和鍾世伯,就是四弟了……”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不是嗎?月老的紅線,為什麼不早點綁在這兩個人身上呢?
“是啊,他們早就認識了……”武三通略一思想,頹喪著臉,喃喃不止,“後來,他每次去都會替我帶些東西給夷則,回來的時候再帶份回禮給我,然後跟我說很多夷則的事情……他知道夷則那麼多的事情,說得那麼仔細,對她的一舉一動瞧得那麼清楚……打秋千,放風箏,彈琴寫字,爬樹唱歌……”
看來,不是我娘魅力大,而是他們相識在最美好的年華,沒有經曆人世的複雜,是最純粹的。令狐衝對他的小師妹,不就是這樣心心念念嗎?
“不錯,”點蒼漁隱進一步補充道,“四弟生性不羈,放浪形骸,在姑娘家麵前向來不講究什麼儀態規矩……連對你我的親戚姊妹都是如此,唯獨對鍾師妹格外不同……就連提到她都是畢恭畢敬,半句玩笑都不敢開……你從來沒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武三通眼中驚疑不定。“是啊。一個浪子,放蕩慣了……風流事那麼多,再多一件風流事,又有何不可?”
“嗯,這人和人的個性啊,真是天差地別。有些人喜歡一個人,那就時刻掛在嘴邊;而另一些人對於喜歡的人,從不輕言……”樵夫說道,“如果說四弟騙人,那被他所騙的,大概也隻有他自己了……”
“不!我心裏怎麼想的,我清楚得很,”朱子柳扶起了武三通,繼續說道,“三哥,小弟早有自知之明……像我這樣華而不實、正經不起來的人,整天胡鬧又管不住自己的性子,自問無法給她幸福……所以,我為你打氣,為你謀劃,全是出於真心,並無虛假……”
真心嗎?我想是的。可是為什麼過去了這麼多年,他臉上的神色依然悲戚?真的沒後悔過嗎?不像吧……原來他看似風流不羈,謊話連篇,是情場上無情無義的浪子;實則為情所困,魂牽夢繞卻不敢爭取……是個可憐人,是個弱者。
點蒼漁隱接口道:“所以他屢次向鍾世伯提起你的好處,自己卻越來越少去汴梁,也不見他和鍾師妹通信……所以你該知道,鍾世伯對你的看重,絕非空穴來風……”
“往事莫再提了,”朱子柳打斷了他的話,“凡是想要得到的,都需要有所堅持,需要付出代價……那個時候的我,其實是不願意為了她放棄外頭的花花世界的……我想我這一生都是如此;三哥你對人卻是一心一意,實打實的好。我不是在謙讓,是真的心服口服的……”
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武三通和我娘越走越近,自己漸行漸遠……還要時不時地傾聽武三通的心聲,出出主意,奉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