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兩名十六七歲的少女仰頭凝視薊州沈氏的高牆綠瓦。站在前麵的少女身高不足五尺,雖是小姐打扮,但衣裙已經洗得泛白,頭上僅插著一支木簪,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淤痕。
“沈家大門緊閉,這是出了什麼事兒?”
“聽說,沈大奶奶難產,死了!”
“真真作孽啊!沈大爺多好的人啊,他和沈大奶奶多恩愛啊!”
“誰說不是呢!聽說沈大爺一整夜都抱著兒子守在產房內,不許任何人進去。”
聽到路人的竊竊私語,少女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腳步。昨夜她是沈家大奶奶林曦言,此時此刻她卻是沈家人人厭惡的表小姐何歡。這會兒,她以何歡的身份去沈家,不止見不到丈夫和兒子,甚至進不了大門。
“小姐。”丫鬟白芍眼巴巴看著自家主子,哀聲勸說:“您就不要再想著沈大爺了。”
“為什麼不能想?”何歡緊握拳頭。不管老天為何捉弄她,讓她來不及看一眼剛出生的兒子,就變身何歡,她都絕不會認命。前世她能為了寡母與幼弟嫁給沈經綸,這一世她也能為了兒子再嫁沈經綸。她一字一句說:“我會成為沈大奶奶的!”
“小姐。”白芍頓時哭了起來,哽咽著勸說:“表小姐心腸歹毒,她說過……”
“我記得她說過什麼。”何歡皺眉。前世的她曾威脅真正的何歡,她若是靠近沈經綸一丈之內,或者踏入沈家半步,她就殺了她的弟弟何靖,讓何家再也無法在薊州立足。她雖然不至於真的殺人,但她的確做了很多安排,禁止何家的人靠近林、沈兩家。
何歡心知不可能硬闖沈家,隻能由白芍扶著,一瘸一拐回何家。巷子口,她看到弟弟何靖坐在屋前的門檻上,不由地微微皺眉。
“大姐!”何靖看到她們,飛快地跑至何歡身旁,仰頭看她。
何歡勉強笑了笑。何靖是她父親的外室曹氏抱回何家的。“你為何坐在門檻上?”她一邊詢問,一邊抬頭看去,隻見斑駁陳舊的大門上,“何府”的牌匾歪歪斜斜,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
何靖朝門內看一眼,低聲嘟囔:“二嬸娘說,大姐一晚上沒回來,一定是丟下我們,一個人走了。”他口中的“二嬸娘”是他的生母曹氏。他一早過繼給了何家大房。
何歡聞言,彎腰與何靖平視,鄭重承諾:“靖弟,你是大姐唯一的弟弟,大姐絕不會扔下你不理,大姐還等著你高中狀元,向朝廷請命,領兵剿滅海盜,替父親報仇呢。”
“恩。”何靖重重點頭。
何歡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靖弟,大姐昨天想了一晚上,以後我們不能再靠典當東西過日子了。從今天開始,大姐要存錢給你上京趕考。”
“大姐,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幫你幹活。我……我可以去街上找活幹。”
何歡搖頭道:“你去找活幹,哪裏有功夫讀書。你讀不成書,如何高中狀元,如何為父親報仇?”
何靖低頭不語。
“靖弟,大姐知道你是極孝順的,但家裏不能再像以往那般,總是吵吵鬧鬧。我們首先得有飯吃,把日子過下去,你說是不是?”
“大姐,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大姐不要你做什麼。待會兒你就呆在房裏看書,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出來。從今往後,二嬸娘是曹姨娘,祖母是姨奶奶,記住了嗎?”
何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何歡。
何歡輕拍他的肩膀,低聲承諾:“大姐向你保證,大姐這麼做隻是希望大家能夠一條心。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極難的。若是連你都不支持大姐,大姐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何靖隻是十歲的孩子,再加上他自小便是何歡帶大的,稍一遲疑便應下了。
何歡目送他回房,又命白芍鎖上房門,轉身往正屋走去。
房內的幾人見她回來,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祖母魏氏雙手合十,咕噥了一句“阿彌陀佛”,略帶不悅地說:“可算是回來了,沒事就好。”
何歡的大伯母陶氏上前詢問:“歡兒,整整一晚上,你去了哪裏?”她語帶責備。
“大伯母。”何歡行了一個禮,反問:“您真的想知道我去了哪兒?”
陶氏隱約覺得不對勁,訝異地看她。
何歡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又倒一杯,再次一飲而盡。她在昨天中午之後便沒有吃過東西,若不是回城的路上摘了兩個野果子吃,這會兒恐怕已經餓暈過去了。可這一屋子的人,沒人關心她是否吃過飯,甚至沒人看到她受傷了。
何靖的生母曹氏尖聲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徹夜不歸,我是你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