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煉千百年化成人形,不與人結仇往往不死不滅。而我本是將要魂飛魄散的一隻妖。

我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才重新擁有了神識,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我曾經最愛的那個人。

許鏡言歪坐在我房間窗邊的榻上看折子,眉頭輕蹙,似是被什麼壞消息毀了心情,翻到下一道奏折時眉頭又舒展開來。

金絲蟒袍,頭發高高束起,腰間掛著和田玉牌——原來是攝政王。

造化弄人,我竟要重活這一世,心裏像初秋尚未成熟的柿子般發澀,暗自發誓絕不讓曾經的悲劇重演。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但許鏡言專心於政事,並未發現來自側妃的複雜的眼神。

於是我輕咳兩聲,打破了這不合時宜的寧靜。

他抬眼望過來,溫聲問道:“可要喝些茶水?”

我搖搖頭,想叫丫鬟綠吟來伺候我,張開嘴才發現自己啞了嗓子。

許鏡言說我昨日著了涼,犯了熱病,昏睡許久,他怕出事便在我房裏陪著。

我招手示意他過來,許鏡言不明所以依然照做。我拿手指在褥子上寫字:“姐姐可曾來探望?”

“長公主昨日來過,不忍見你憔悴,便沒有留宿。”他以為這“姐姐”是自己親生姐姐。

看樣子建陽這時還沒嫁過來,怪不得許鏡言有空守著我,一是閑的沒事幹,二是此時根基不穩,仍然怕惹我那丞相父親不快。

待許鏡言走後,我嚐試用法術更衣,卻發覺法力盡失,想必是重生的代價。

我歎了口氣,心想自己現在與凡人無異,回天界的機會也渺茫,也不知易仙子過得可好。

一千年前,看守蟠桃園的易仙子在中秋夜邀月神飲酒,誤將一枚人間的梨核落在壤上。

托他的福,我嚐過菩薩的玉露,飲過王母娘娘賜的仙泉,沐浴天帝神輝,在角落好生長著,花開花落幾百年,孤獨而燦爛。

在神仙住的地方修煉大概事半功倍,其他樹妖五百年才化形,我兩百歲時就做到了,但隻能以童子的模樣示人。

我雖是人間帶來的東西,但從未離開過蟠桃園。園子隻有結果擺宴的時候熱鬧,平日裏最是寂寞。沈易原來憑借醉意消磨時光,我來之後便拿我作消遣。他最愛抱著我搗鼓頭發,無論梳什麼髻,都將桃花紮得滿頭都是,直到我惱了要拿他酒澆樹才停下手。

酒是好酒,成千上百朵桃花製的,甘醇飄香,沈易也教我釀了幾壇,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品嚐。

與許鏡言新婚是臘月初,重生之時剛過了元宵,春意尚淺。而這一世身子太弱,我休養了半月有餘,才見王府的桃花展顏而開。

料峭春寒,凍殺年少。

綠吟勸我少迎著風站,我笑著捂住耳朵裝聽不到,她隻好去屋裏尋了件毛領鬥篷為我披上。

府裏有兩棵桃花樹,一棵種在許鏡言書房門前,另一棵在我院裏。

“綠吟,我們去看看另一棵長勢如何。”我早摸清許鏡言的起居習慣,未時他十有八九在書房處理政事。

就要進去稟報的侍衛亦被我攔下。

“隻是來賞花,無需打擾殿下。”

我捧著手在樹前站了許久,終於有一朵完整的粉嫩飄入我掌中。我喜形於色,眉毛似隨著桃花瓣飛揚,然後小心翼翼將那朵花別在耳邊。

我知道身後的男人何時從屋裏出來的,也知道他為我駐足多久,我隻是假裝不知。

但許鏡言是什麼時候闖進蟠桃園的,我好像真的已經忘了。

那時的我剛剛修成少女模樣,卻還頂著一頭桃花,正坐著打盹兒,頭就要撞在樹幹上,被一聲輕笑驚醒。我以為是沈易又拿我開玩笑,擰起眉毛就要罵,待睜開眼,話直接滑進了肚子裏。

俊美的男子我見過不少,青丘的小太子、昆侖君的侍衛、章尾山的王儲,我對長得好看的人總多些印象。

許鏡言與他們不同,沒有神仙那股子飄渺而高高在上的勁兒,熱烈明媚得像個凡人。除去濃黑的眉,一雙桃花眼生的最好,望人時自帶三分情意。

他看我發愣,壓下嘴角的笑意,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桃花仙子,請問你家易仙子可在家。”

我在外人麵前向來安分,老老實實答到:“他去找青丘太子下棋了。”但是眼睛不由自主黏上他手裏那包桂花糖。

許鏡言仿佛沒看見我殷切的眼神,道了謝便匆匆離開。

我竟也忘問他為何事而來,待沈易歸來,隻好把一個穿玄色衣服的男子來找的消息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