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月拉著他站起來,他們走到網球場,席地而坐。打網球的人大概不多,場地隻有一小片,圍網有好幾處生了鏽,旁邊籃球場的歡呼聲傳過來,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到網球場裏坐著兩個人。
盧月聽著籃球場傳來的熱鬧,她想,如果他沒心沒肺,或許更好,他也會像他們一樣,快樂、合群。不過,不合群也沒關係,合群並不一定能使他快樂。她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人呐,真是處處充滿著矛盾。
是啊,矛盾。
他偷偷地對她好,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減輕他媽媽對她造成的傷害吧,贖罪,是他給他自己攬下的生命中的第一份責任。他該有多矛盾呢,生來帶著善良,不甘淪為道德低下的惡人,可又不得不臣服於命運的安排,被迫接受那樣一個母親。盧月知道,他沒辦法毫無愧疚地對她好的,因為對她好,意味著他對給了他生命的母親有了背叛;他也沒辦法無視母親的惡行,因為那意味著他背叛了一個純良的自己。
每天每夜,他一定都備受煎熬。
她打量身邊這個少年,那麼多年,他的眉頭幾乎一直緊鎖著,誰也沒能將其打開抹平,這不該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盧月打開包,從裏麵掏出一張創口貼,撕開。
盧修祉問:“你哪兒受傷了嗎?”
她笑:“嗯。”她把創口貼在他的眉間輕輕一拍,貼好後兩指在創口貼雙翼上撫開,“這兒。我從來沒有親口告訴過你,看到你不開心,我也會跟著難過的。但你那麼聰明,一定也早就猜到了。”
盧修祉眼裏充了水,嘴巴在極力控製不發出哭聲,他突然把頭往盧月肩上靠,像個要糖吃的小娃娃。盧月解開自己的圍巾,把圍巾撐開蓋在他的頭上。
她沒有等他哭完就開口:“恨一個人是需要力氣的,煎熬、疲憊,更別說是恨兩個人。過去很多年,我心裏有一種很想報複的衝動,我想象自己把王夙的臉踩在地上的樣子,我甚至……我甚至詛咒過老盧出門被車撞死。我看到了那麼那麼醜陋的自己,原來我和那些肮髒的人一樣,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的時候,心也是黑的。可你的出現束縛住了那個醜陋的我,給那個張牙舞爪的我上了鎖鏈,我要謝謝你的存在,沒有讓我嚐到過報複的快感,我想,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會迷失在叢林裏,心中永無安寧。仇恨是會吃人的,謝謝你,沒有讓我丟掉我自己。”
盧修祉想要抬頭,卻被盧月一手按下,她繼續道:“老天爺一定知道你是個天使,派你來拯救我的。所以你的誕生,是美好的,我不騙你。你想啊,不然為什麼,連葉盡、劉悅然還有和花姐姐都喜歡你呢?他們也是從小就對你很好的,對不對?”
盧修祉拿圍巾擦了擦淚,又被盧月的一句“洗幹淨再還給我,幹洗費我可不會掏”逗笑。
今天的太陽很好,盧月仰起頭任由陽光親吻她。她忽然鬆了一口氣:“最近我發現,我對自己太殘忍了。每天為了看到另一個人的苦而活,真的是太累了。過去,我都沒有好好地為自己而活,我不想活得那麼累了。我想為自己而活,為愛我的人而活。我不是為了你而原諒了老盧和你媽媽,我隻是放過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