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顧尋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時候，那一架經她整理的書冊已經入了玉熙宮。
嘉靖的貼身太監黃錦站在殿外，恭迎楊慎的車駕。
車馬一停，幾個侍衛圍了上來，入夜之後又起細雨，他們用一層厚厚的氈子將整個書架都包了起來，小心抬入殿中。
黃錦微微欠身，笑道，“楊侍郎，辛苦了。”
楊慎嘴角略提，“公公客氣了，不知楊閣老現在何處？”
黃錦一笑，道，“閣老在殿中與皇上對弈，激戰正酣哪。”
“天色這樣晚，楊閣老昨日一夜未眠，今天又在內閣忙了一天——”
“誒。”黃錦打斷楊慎的話，輕聲道，“主子萬歲爺每日為子民福祉憂神焦慮，難得有這樣的興致，就是楊閣老自己也不忍怫了皇上的興致，咱們做奴婢的怎麼好擾了君父的雅興？”
黃錦悠悠地說完，見楊慎臉色不好看，忽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用手輕輕捂住了嘴，“瞧我說的什麼話，怎麼說成了‘咱們這些做奴婢的’，楊侍郎乃朝中清流，中流砥柱，自然與我們這些宮人不同了，要不，奴婢進殿為您通傳一聲？”
“不必了，我去偏殿靜候。”楊慎不願與他糾纏，冷冷看了一眼玉熙宮的主殿，便拂袖而去。
夜裏，玉熙宮燈火盈盈。楊廷和與嘉靖在殿中對弈已然多時，宮人們守在一旁，靜默無聲。
忽然，嘉靖抬頭望了楊廷和一眼，隨即又低頭掃視棋盤。
“閣老，可乏了麼。”
聽得一聲清冷的詢問，楊廷和微微抬眼。
眼前人單手執子，目光卻並不在自己的身上，嘉靖眉眼之間波瀾不興，兀自透出一股英氣。
棋子之聲落盤清脆，嘉靖兩指落子，便扼住了楊廷和此局的命門。
楊廷和略有一怔，隨即微微笑道，“皇上的棋藝又有增進了。”
“閣老謙遜了。你我再來一局，如何。”
“無妨。”
一聲悠長的“吱——”從門邊傳來，幾個侍衛抬著一個書架入殿，一直站在皇帝身邊的太監呂方向入口處張望，彎下身子小聲對皇帝說道，“主子，看來，是您要的書冊到了。”
幾個太監抬來幾架書案，拚成一張巨大的桌麵，並用一張紅色的桌布將它們蒙起，書架被呈上殿來，嘉靖目光輕略一掃，不由得一笑。
“楊閣老在家中時，就是這樣藏書的嗎。”
楊廷和側目而視，見那書架之上的書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幾個太監將書冊從架中取出，一一排列在紅布書案之上，全部共四十六本書冊，悉數齊整碼完之後便退在一旁，楊廷和起身，走近細看。
嘉靖氣定神閑地坐在塌上收拾棋子，聲音低沉又平靜地開口道，“呂方，去，幫朕把《博物誌》拿來。”
“是。”
呂方為移來一盞燈籠，迅速掃了一眼全桌，他有些奇怪了，這些書冊亂糟糟地被陳在案上，既沒有按他列的書目為序，也沒有任何分類，一本詩集旁邊放著兵法，兵法旁邊放著鬼怪傳記，如此混雜粗糙的風格與以往的楊廷和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