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人來人往,易卿緩步於其中,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盡管如此,他依然在這條街道上漫無目的地徘徊。
他不信自己會看錯顧尋的身影,也不信那一聲熟悉的長音是自己的幻覺。
易卿輕輕地歎了口氣,步子越來越緩,終於是停了下來,比起最初時無可掩抑的驚喜,他每往前踏一步,都覺得比前一刻清醒了一些。
其實細細想來,顧尋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往昔重新湧上心頭,那正是這些時日裏易卿一直試圖忘卻和逃避的情景,顧尋曾在他房中親口和他說“我是另一個人”,他是不信的,隻覺得顧尋醒後忘記了前事,因而一切歸零,他過去曾經怎樣與顧尋開始,現在也是一樣。易卿傾盡所有耐心,等顧尋回心轉意,在他眼中,她仍是那個和從前一般固執的姑娘,隻是身上的桀驁之氣被三個月的靜休磨去,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不同?
她說她不是顧尋,那誰會是?
易卿靠在街道小巷邊的石牆上,心中波瀾漸平,忽然感到幾縷冰涼的雨絲落在頭頂,想是老天爺還嫌他不夠慘,欺負他今日出門沒帶傘。易卿又是一笑,抬眼望天,目光掠過街角客棧的二樓,那一處忽然間被推開引得他餘光注意,遠遠地,他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正站在窗前,這人亦抬頭望著天,將手伸出窗外,去探這雨勢的強弱。
春雨漸起,如此不經意地突然而至,街上的小販如臨大敵,有的霎時收起攤子,有的則不慌不忙地支起一把打傘,行人步履漸快,易卿怔怔地站在街邊,不斷有人撞過他的兩肩,而他如同被定在地上,眼睛木然地望著前方。
雨絲柔和,卻也很快濕潤了地麵。
易卿毫不避閃,他看見顧尋趴在窗前望了望街道上疾行的路人,她用手玩著自己耳邊散落的一小撮鬢發,在窗前停了一會兒。待到雨大了起來,她又退回屋中,將窗子關了起來。
雨水浸濕了易卿的外袍,他在雨中站著,隻覺得這場雨甚是暢意。雨水漸漸大了起來,順著他額前的發流進他的眼中,易卿伸手甩了一把臉上的水,忽然轉過身去在雨中狂奔起來,兩側茶館上的茶客們早就留意到了街上淋雨的這人,見他此刻在雨中狂奔的情景,隻覺得很是滑稽,便紛紛笑了起來。
這笑聲隱隱傳到易卿的耳中,亦引得他心中歡愉。
他在雨中奔行,毫不在意自己的方向,竟繞著這整個上周鎮跑了一圈,最後停在一家裁縫店前,那店麵半掩著木門,易卿推門而入,穿過一條幽深狹窄的長廊走進裏見,大聲問道,“有人嗎?”
一個老婦人緩緩走了出來,見來人濕漉漉地站在屋中,長發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大約是因為一路疾行,所以微微有些喘息,老婦人隨手遞過去一張毛巾,輕聲問道,“公子你是來...?”
“我要一身現成的新衣。”易卿笑著說。
這場雨下了一整個白日,日暮時分終於漸漸停下來,顧尋醒來的時候,斜陽正沿著窗欄在屋中投下一束燦爛的光道。她覺得口中幹涸,緩緩起身到桌前為自己斟滿一杯涼茶,忽的右眼跳了跳,顧尋一覺醒來原本覺得身體甚是清朗,此時忽然跳了右眼,心中忽然升起幾分莫名,老人家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跳右眼,敢情接下來等著自己的,不是什麼好事?
這念頭剛從顧尋心中落下,她左眼又跳了跳。
她獨自一人在房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是自己睡得太久,把眼皮給睡麻了。這會子一下跳跳左眼又一下跳跳右眼的,還引得自己一陣胡思亂想,她對鏡理了理衣衫,便推了房門走出去。初六與初七正坐在一樓大堂飲茶,二人聽得樓上響動,都不約而同地抬頭向顧尋看來,顧尋向他二人點頭致意,隨後便快步下樓走到二人身旁,還未等她開口,初六便問道,“公子,你休息了如何了?”
“嗯,差不多了。”顧尋道,“咱們今晚是留宿還是起程?”
初六與初七對望了一眼,又向顧尋看來,“公子是...身體不舒服?”
“啊...倒也不是。”
初六麵帶難色地開口,“北鬥峰離此處不遠了,咱們若是夜行,亥時前就可到達。”說罷,一旁的初七點了點頭。
顧尋一怔,“為什麼不等到明日白天再去?”
六七二人同時道,“想...趁夜去山裏碰一碰。”
顧尋表情略僵,望著眼前兩個麵容嚴肅的男子,心中覺得他們在開玩笑。這“碰一碰”,不就是指想去撞鬼麼?哪有人會這麼幹的,這不亂來麼,顧尋倒是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且道山中不知有什麼猛獸蟲蛇,夜間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危險得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