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屋時,臨窗的炕上坐著兩個人,炕上的木桌擺了茶具,白色的煙霧從茶壺裏冒出來,把兩個人的臉都模糊了。
一個幾十年白衣不變的是我師父,另一個穿著張揚的大紅色,不知是什麼緞料隱隱發光,上麵繡著金紋,看著很是值錢。
師父轉過頭來看我:“浸月回來得正好,快來煮茶。”
我搬了一張小高凳走過去,近了才看清那個穿著紅衣的人,一雙吊梢鳳眼,很像話本子裏薄情男主的模樣。我忍不住想還好秀蓮沒跟著我上來,這還不得把她興奮得直抽抽?
“梧桐穀的鳳凰,為師跟你提過的。”師父說。
師父確實提過鳳凰仙君,他告訴我看人不能看表麵,鳳凰這樣的上古神獸,其實長得很慢,鳳凰看著是仙姿淩然的仙君,真正的人形不過是個孩童。但自從我師父去梧桐穀散步,十分欠揍的對鳳凰仙君打了個招呼,然後便被對方追著打了半個梧桐穀,並且再也沒有見過對方幼童的模樣。
他說的是:“喲,小鳳凰,幾百年不見,你怎麼一點個頭都不長啊!可憐老君的仙丹都讓你給當糖豆吃了,竟然一點成效都沒有,乖,以後少去老君那邊晃悠,他看到你這樣會難過的。”
師父已經把茶餅篩過,我把茶末倒進開水裏,水汽浮上來,把我的手都熏得濕潤了。
鳳凰低頭看著茶,說:“幾十年不見你終於騰地了,這地方不錯,離上頭近點,沒那麼汙穢,這樣以後我也可以多來看你一點。”
我師父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們都不樂意下來,你來不會是梧桐穀沒飯吃了吧?”
鳳凰仙君看到旁邊煮茶的我,“你徒弟今年也應該有三四十了吧。”
我不敢像師父那樣對他翻白眼,也不懂這年齡是怎麼推算出來的,隻能忍著掐死他的衝動,笑著說道:“回仙君浸月今年十七。”
“怪不得修為淺成這樣”,鳳凰仙君不以為然,我師父的臉色卻變得很奇怪,“早點回上麵去,這裏的命數從三十年開始就亂了,人間的事天界不該管,你摻這一腳做什麼?”
我師父擺擺手,顯然不願意多談:“別在浸月麵前說這些。”
我假裝沒聽見,低下頭去看茶。
鳳凰仙君所說的命數困擾了我一整天,要說誰知道得最多,必定是村口常常聚集的人民群眾,我沒事就騎鶴下山,去村口那棵大榕樹底下,聽大媽們嗑瓜子聊天。
大媽好心分我一把瓜子,我全喂了小黃,免得它又去和我師父告狀,說我又偷懶不練劍。
我從哪家村中的姑娘不肯嫁人尋死覓活,山下的胭脂又漲價了這些零零碎碎的話語中,大概窺到了所謂三十年前命數已亂的事。
我大雍建朝已三百多年,三十年前那位先皇醉心於音律,醉心於詩詞,醉心於後宮,就是不醉心於政治。大臣們每日上朝,就在朝上站半柱香,就會有小太監宣布皇上身體有恙,導致後來大臣們為了打發這半柱香的時間,都會在兜裏揣一把瓜子……以上都是我胡說八道,大臣們不嗑瓜子。
總之,先皇身體有恙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他病死宮中,倒是東州大旱三年的帖子呈了一封又一封,用處也隻是墊了貴妃宮裏的桌角。直到東州起兵造反,先皇才慌張地從妃子們的肚皮上爬起來,大臣們商議來商議去,也隻商議出讓皇上親駕東州設祭壇祈雨的辦法。
然而就是這個荒謬至極的辦法,竟然真的讓東州下了一場救命雨。一切都好似以此為轉折點,先皇安心了,京城裏的大臣也不慌了。直到現在,新皇已經登基九年,大雍竟隱約有再登盛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