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最厭惡冬天。
冬天是萬籟俱寂的季節,一個適合死掉的季節。
八歲那年被褫奪太子封號,鎖在了硫和宮的一間破屋裏,遭受了人情冷暖的所有陰暗麵。
人人都可以踩在他頭上耀武揚威,包括太監和宮女。
負責給他送飯的是一個體型胖如豬的老宮女,她不僅長的醜,心理更醜,給他送的都是殘羹剩飯,還一定要他跪趴著,舉起雙手向她乞討,才能給他食物吃。
第一次跪下的時候,膝蓋有如萬斤壓著,沉重又難堪。
後來為了活下去,他屏蔽了自我感知,任由那個敬嬤嬤打罵羞辱。
關於敬嬤嬤的一切,他都記憶猶新。
敬嬤嬤走路先出左腳,出手打罵他,一定也是動用左手,喜歡冷笑,喜歡用帕子擦汗,然後就是那雙眼睛。
敬嬤嬤經常會用一種詭異莫測的眼神盯著他。
那眼神裏承載的不是恨意,而是極為複雜的深意。
霍休常常會感覺,敬嬤嬤是一個遊離在這個世界以外的人,她的眼神總像是隔著很多時光回溯一樣的看著他。
霍休憎惡她,想要她死。
當敬嬤嬤羞辱他的時候,他曾經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這個肥豬。
但是他沒有,他知道,敬嬤嬤死了,會有其他嬤嬤來羞辱他。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隻要他頂著廢太子的頭銜,他就永遠都擺脫不掉這樣的折辱。
與其被別人羞辱打罵,還不如讓敬嬤嬤來做,最起碼,她雖然每次罵的難聽,看似也在用力的打他。
但是沒有傷到他的五髒六腑,他所吃的食物是冷的,卻有葷有素。
甚至於,夜間的時候,敬嬤嬤還會偷偷摸摸的給他塞湯婆子,還會給他偷偷的擦凍瘡膏,還偷偷的給他留了幾塊桃酥。
敬嬤嬤說的每句話,他都還記得。
她說:“便是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榮幸被楊妃看上我這條賤命,自然要替她賣命了。”
霍休從這句話裏,得知了楊妃的虛偽麵具。
她說:“你就是野草的命。”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說自己是野草,這是詛咒還是祝福呢。
敬嬤嬤這個人真複雜,霍休對她的情感也複雜。
每年冬天,於他而言都是折磨,冬天的冷,早已在八歲那年就滲入了他的骨髓裏。
他凍的要死的時候,就會想起敬嬤嬤。
敬嬤嬤的存在,和冬天的冷意一樣,時常侵入他的腦海。
隻有想起這個人,想起她夜間偷偷摸摸做的那一切,霍休才會覺得自己沒有被整個世界拋棄。
母親視他為恥辱,不願意接納他。
父親視他為妖孽,覺得是他的出生才導致了母親的癲狂和毀滅。
兄弟姐妹們視他為仇敵,不想讓他分擔皇帝的父愛。
大臣們視他為廢棄的物件,無用了,就應該呆在陰暗的角落裏自生自滅。
至於百姓,百姓們隻會說是前太子昏庸才會被廢,廢太子以後都沒有資格做皇帝來統禦他們。
他人生的路燈,一盞盞的熄滅,希望的門,一道道的被鎖。
他沉淪在黑暗的地獄裏,隻有敬嬤嬤的那雙手,曾經給予過他一絲絲扭曲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