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東次間裏此時正是一片混亂。
蓼香院的兩個三等丫頭費了好大的勁才架住陳冰,卻禁不住這位平日最講究儀表的侯門千金使勁掙紮,還把腳踢得老高。朱氏按著胸口,臉色鐵青,衣襟上因為剛剛陳冰突然撲上來的動作而有些褶皺。陳瀾則是輕輕揉著手腕,看也不看那邊又罵又叫的陳冰。
除了渾然不顧的陳冰之外,屋子裏其他人的目光都看著門口。相比屋內眾人的惶急狼狽,羅姨娘顯得鎮定自若,身穿鬆花色小碎花褙子,蔥黃色撒花襦裙的她站得筆直,上前款款行過禮之後,這才側頭看了陳冰一眼,隨即就輕聲說:“老太太請恕我來得孟浪了,實在是夫人那邊聽到消息急得不得了,所以差我過來看看動靜,想不到……”
這想不到之後的話就不用說了,陳瀾發現朱氏那張臉比之前更陰沉了幾分,哪裏不知道老太太已是怒極,看著陳冰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憐憫。果然,朱氏死死盯著那個平日伶俐,眼下卻昏了頭的長孫女,隨即厲聲喝道:“看看你眼下這樣子,哪裏像侯門千金,傳揚出去還有哪家敢上門議親?你要是想你爹好端端的回來,就回去屋子裏好好呆著,別在這裏再丟人現眼!”
陳冰這豁出臉麵來鬧,與其說是擔心自個的父親母親,還不如說是擔心自己的將來,此時當頭一棒下來,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她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蔫了,想要張嘴辯解求饒,可平日裏說話一套套的她這會兒卻滿腦子空白,竟是一句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渾身也軟了,隻任由兩個丫頭把自己拖了出去。
看到她走了,綠萼又去沏了熱茶送來,陳瀾忙接過那個汝窯蓋碗,送到了朱氏麵前,又低聲勸解道:“老太太且消消氣,二姐姐必定是乍聞驚訊失了方寸,不是有心的。”
朱氏已是注意到了陳瀾右腕上的那一圈紅痕,隨即便目光上移端詳著她的臉,這才輕輕抓著她的手,又頷首道:“好孩子,她這般說話不管不顧,你還為她開脫,到底是識大體。”
羅姨娘見朱氏衝陳瀾點點頭,又讓其在身邊坐下,那冷冽的眼神倏地就轉到了自己的身上,忙開口解釋道:“老太太,剛剛我打那邊過來,特意往二門附近過,錦衣衛還不曾走。雖說如今尚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可這麼大的動靜,又還是正月裏,恐怕京城別的人家都知道了。當務之急,往外頭設法暫且不說,這家裏的事卻也為難。看二小姐剛剛那模樣,二夫人許是一時半會見不了人辦不了事,我家夫人也是正好病著……”
陳瀾見羅姨娘一直側身立著,說話井井有條,雖不曾逾越妾室的分寸,一字一句卻都點在要旨上,再對比往日徐夫人的言行舉止,越發覺得這妻妾倆幸好平日不怎麼碰頭,否則如何處得下來?果然,隨著羅姨娘的言語,她隻覺得朱氏那隻抓著自己腕子的手越來越緊,哪裏不知道這位祖母已經是極其不悅。
沒等羅姨娘把話說完,朱氏就打斷了她的話,卻是淡淡地問道:“你說得倒是不錯。那依你,如今家裏該誰主持?”
此時此刻,屋子裏一片靜寂,綠萼玉芍這樣的大丫頭固然低頭垂手,其餘小丫頭們也都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陳瀾原想著莫非羅姨娘想要借這個機會染指家務,可再看看那張從容的臉,卻又覺得不像。就在眾人各懷心思的時候,羅姨娘又矮下身子行禮。
“老太太,二夫人和我家夫人雖說暫時沒那精神,但如今我說一句逾越的話,別說您身邊的鄭媽媽,就是蓼香院的這些個大丫頭,到水鏡廳主持家裏的家務,那也是綽綽有餘的。隻不過咱們是侯府,雖說遭了事,也不能讓外人笑話了。家裏頭幾位小姐幾乎都是差不多的歲數,隻差著月份,不如借此把家事管起來。三房各出一位小姐,老太太再派上兩個妥當人看著,豈不是妥帖?如此一來,別說是想看咱們侯府笑話的人,就是朝廷,也會覺得咱們畢竟是百年世家,深知規矩體統,不是一經事就失了方寸的。”
羅姨娘一氣說了這麼一大堆話,這才停住了,又畢恭畢敬地看著上首的朱氏。倘若說剛剛屋子裏的氣氛凝滯得有些嚇人,那麼這會兒,上上下下的人便都鬆了一口氣,就連朱氏亦是麵色稍稍緩和。陳瀾原就是對羅姨娘高看一眼,此時更覺得她今天行事說話滴水不漏,總覺得不像是臨機應變,而是早有預備。
這也不奇怪,朱氏可以預先通過晉王妃打探到內情,她陳瀾可以通過紅螺的偶爾一次聽壁角獲悉隱秘,羅姨娘原本就是威國公的親戚,哪怕是剛回來,預先知道此事也不奇怪。可費了這麼大力氣,隻是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女兒陳汐出來和其他兩房的小姐一塊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