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寧侯府如今雖不曾摘了那侯府牌匾,但府中上下沒一個頂得起的成年男人卻是事實。二老爺陳玖自從奪了爵之後,便心灰意冷呆在家裏,成日也不知道消耗了庫中的多少陳釀,成全了多少懷春的丫頭。總而言之,二房上下號稱閉門思過,可內中的雞飛狗跳卻連外院灑掃的小廝都聽說了,無不是大搖其頭。
因而,這會兒臨近傍晚,突然是毫無征兆地天使駕臨,侯府中從上到下都慌了手腳,就連陪著四少爺陳衍前去開了中門迎那位夏太監進府的管家劉青也是心中惴惴然。
雖說此次不曾錦衣衛封了整條街,夏太監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悠閑,可劉青按照一貫的規矩塞上了二十兩銀子的紅包上去,對方卻愣是客氣地不接,但凡問什麼也都是幾招太極推手應付過去,這分明不是什麼好兆頭。
朱氏穿戴好了全套陽寧侯太夫人的誥命行頭之後,又拄著禦賜的紫檀木拐杖,在綠萼玉芍的攙扶下上了肩輿,一路到了二門口下來,見內院還齊整,一個個丫頭仆婦雖說有驚慌的,卻沒有失措的,她不禁點了點頭,又對身旁的鄭媽媽說道:“三丫頭如今確實是長進了,若不是她警醒,隻怕轉瞬就亂了套。”
“是,不過三小姐好,那也是老太太教導的好。”鄭媽媽順著朱氏的話笑語了一句,隨即便低聲說,“可這會兒三夫人竟然還沒來,是不是請個人去催一催?就算是病了,這家裏如今尚有誥命在身的,除了老太太也就三夫人一個了。”
“去催催吧。”
陽寧侯世襲鐵券一天未毀,朱氏就仍是陽寧侯太夫人。因而,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見玉芍聞言立時去了,便攙扶著鄭媽媽的手,將紫檀木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隨即才緩步往正堂福瑞堂走去。
陽寧侯太夫人乃是超品,因而朱氏頭上戴著綴著珠翟、珠牡丹、金寶鈿花、銜珠金翟等等金事件的金翟冠,沉甸甸的怕不有好幾斤重,身上穿著領闊三寸的真紅紵絲大袖衫,外罩雲霞翟文鈒花金墜子的褙子,深青色金繡雲霞翟霞帔,底下的長裙盡是橫豎金繡纏枝花,看著富麗堂皇五彩輝耀。她雖說已經多年不曾這副打扮見人了,一步步卻走得極穩,甚至聽不到那些首飾碰撞的清脆聲響。
到了福瑞堂,見夏太監正站在正中大案下躬身朝那太祖禦筆行禮,朱氏便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夏太監回神轉身,又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她少不得欠身行禮,又鄭重其事地朝那福瑞堂的大匾行過禮,這才對夏太監頷首說道:“夏公公見諒,原是家中沒有準備,這香案等物卻還得稍等片刻,我家老三媳婦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已經打發人去催了。”
“就是一丁點時辰罷了,哪有耽誤不起的?”夏太監笑著點了點頭,對旁邊侍立的一個小宦官打了個眼色,見人出去了,這才站起身來,又衝朱氏深深一揖,“咱家出來之前,皇上還特意吩咐著瞧瞧太夫人的身體可健朗,如今見您依舊健步如飛,咱家回去也就能交差了。今天的旨意麼……太夫人盡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壞事。”
是好事不是壞事!
這下子,跟著朱氏的那幾個大小丫頭全都鬆了一口氣,而鄭媽媽卻是眉頭緊鎖。這幾日為了家裏爵位的事,她多方奔走打聽消息,可就連幾個閣老那裏也沒什麼準信傳來,這會兒旨意偏說是好事不是壞事,那莫非是爵位已經定下了?見朱氏也是一隻手緊緊抓著扶手,她哪裏不知道老太太也是心中又驚又怕,連忙輕輕抓住了那胳膊。
由於人尚未到齊,夏太監知道朱氏不比尋常勳貴家的太夫人,因而人是四平八穩地坐在那兒,嘴裏卻是說著宮裏宮外的話,突然話鋒一轉道:“對了,咱家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對太夫人說,這閑雜人等還請回避一下。”
朱氏和這二十四衙門的中官也打過不少交道,哪裏不知道這些把戲,立時衝鄭媽媽打了個眼色,見她把福瑞堂上的一幹人等全都遣退了,又吩咐綠萼在門口守著,隨即轉了回來,她便衝其點了點頭。果然,鄭媽媽上前到夏太監麵前一福,等回來的時候,手上一雙水頭極好的鐲子就已經不見了。
“今天晉王府裏賞梅的時候,出了刺客。”夏太監見朱氏一下子臉色煞白,便連忙解說道,“隻是那刺客不曾傷到人,所以也沒驚動各家親眷,隻有寥寥數人知道。唉,今天是元宵節,周王殿下鬧著要出宮看燈,皇上就命錦衣衛楊指揮把人帶到晉王府,想著晚上讓晉王陪他去看燈,誰知道晉王府一位新收留清客的小廝竟是隱藏林中,突然暴起傷人,虧得楊指揮把人拿下,周王殿下也安然無恙。因為這事,王府上的賞梅方才散得早了。”